雖然有些好奇,他過鄴城而不入,到底是要帶我去見何人,我卻沒再開口問他,橫豎明日便會知道,何必再同他多話。
第二日,我們向南又行了半日,午間時分,行至石城。
而衛恆要我見的人,就在這石城之中。
因石城多石山,衛疇在此建了個採石場,將觸犯法令之人,除死刑者外皆流於此處,在採石場做苦役,終日勞作。
衛恆先將我帶到一處簡陋的房舍之中,然後喚來一人低聲吩咐幾句,那人領命而去。
過不多時,便帶了一個苦役打扮的人步入庭中,那人衣衫破舊,但尚算整潔。想是鎮日在日頭底下勞作,臉龐曬的黝黑,沾滿石灰的絡腮鬍子亂逢逢地蓋住了大半邊臉。
這便是衛恆繞了這麼遠的路要讓我見的人嗎?
衛恆看出我的疑惑,“不錯,就是此人。他如今換了衣衫形容,你便認不出了嗎?”
難道這竟是我熟識的人不成?
我再放眼細看過去,衛恆並未讓那人進來,亦不許我將窗子開啟,只許我從窗縫中看過去,看不到他的正臉,只能看到他左邊眉梢處似是有個綠豆大的黑痣……
左眉處的黑痣?
我心中一跳,我所熟識人中,確有一人面有黑痣,亦是綠豆大小,亦是在左眉梢處,可是那個人應當已不在人世才對,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
“那人可是程熙?”我問衛恆,語氣有些不穩。
“果然是夫妻一場,他程季光已再不是昔年錦衣華服的王孫公子,你竟還能認出他來!”衛恆語帶嘲諷。
我一時無語,衛恆的性情怎麼變得這般古怪,我認不出程熙來,他諷刺我,我認出來了,他說話仍是這般陰陽怪氣。想是明明不願娶我,卻又為了討他父親歡心,為了世子之位不得不娶我,這才看我處處都不順眼。
“你竟沒有殺他?為何當日你會留他一命?”
他眼中如何看我,我早已不放在心上,只關心眼前這個疑惑。
衛恆默然半晌,別過頭道:“誰讓那日夫人巧舌如簧,搬出我同他昔年的那點少年情誼。這才一時心軟,放過了他。”
當真是我說動了他不成?
“那將軍為何又要假稱他已死於你的劍下?”
“不然呢?看著他被父親封個小官,一年半載後‘染病’而亡嗎?”
我先前便總覺得程熙不當是死於衛恆劍下。再想到衛疇對我說過斬草除根的話,以及程熙那兩位兄長的下場,看來前世程熙的結局便是如此,在歸降衛疇後,沒過多久便極其“自然”的因病而亡。
看著窗外已然今非昔比的程熙,我下意識地又撫上自己的掌心。
自從意識到我或許是重活一世,不經意間,我便會輕撫掌心,明明指下光潔柔軟,恍惚間,卻似仍能摸到那幾道深深的傷痕。
可是,不一樣了……
這一次,我的手沒有廢掉,程熙也保住了性命。既然有一件、兩件事情的軌跡和前世不同,那便必然會有第三件、第四件……
既然上蒼憐憫,讓我重新來過,定當予我別樣機緣,使我不致重蹈覆轍,否則,若仍是如前世一般的結局,那上蒼又何必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