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8章 暫別(捉蟲)

衛璜起先不過是喉嚨痛, 有些畏寒發熱, 誰知第二天身上便起滿了紅色的小疹子,高熱不退。

鄴城所有的名醫再度被衛疇召來, 齊聚一堂。他們雖能診出衛璜所得是爛喉痧,想盡了各種法子來醫治丞相的愛子, 可無論是針灸也罷, 湯藥也好,均是藥石罔效。

到了第五日傍晚, 即便衛疇身為一代梟雄,手握無數人的生死,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最疼愛的小兒子,在他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

衛疇徹夜無眠,不過一夜之間,微白的鬢發已然半白。他紅著一雙眼睛, 抱著愛子的屍身,直至天明猶自不肯鬆手。

轉眼已過兩日, 衛疇卻仍舊未從喪子之痛裡走出稍許。

他不飲不食, 就連姨母和衛玟、衛珠輪番勸他,他也充耳不聞,只是抱著衛璜的屍身不放。

齊王如此哀痛若斯,我們這些晚輩自然不敢進些膳食, 略做休息, 全都一身白衣, 陪在一邊。

到了第三日, 衛恆見我臉色蒼白,有些支援不住。終於忍不住,也出聲勸衛疇道:“父王固然心傷八弟少年早夭,可還請父王千萬保重身體,便是八弟他也不願見父王——”

他話尚未說完,衛疇便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道:“豎子安敢多言!此我之不幸,而汝之大幸也!焉知我璜兒之死,不是你從中動的手腳?”

被親生父親當著眾人的面公然訓斥,還說出此等誅心之言,衛恆頓時面若死灰。

他本已陪著衛疇在這裡守了兩日三夜,也是水米不進,疲累至極,衛疇這幾句苛責,更如鐵棒般狠狠砸在他心上,令他素來沉穩的身形晃了幾晃。

我再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跪倒在衛恆身邊道:“父王此言差矣!璜弟不只是您的愛子,亦是子恆的親弟弟,他對璜弟的疼愛之心,並不比您少上半分。璜弟初染疾時,子恆便問我倉公留下來的那些葦葉遺稿裡,可載有治法。”

衛疇神情微變,一雙虎目斜睨著我道:“爾此話當真?”

“兒婦絕不敢欺瞞父王。”我重重頓首。

事實上,當衛恆問起倉公遺稿時,我亦有些驚訝,他當時所說,言猶在耳。

“我是不喜八弟,他從父王處所得鐘愛,甚至比子文還多,可……可他總歸是我的親弟弟,亦是夫人的表弟,若他萬一……不光父王會傷心欲絕,便是夫人亦難免傷心。父王雖待我不慈,我卻不能待他不孝,更不願見夫人難過。”

他再是對幼弟心有妒意,為了他的父親免遭喪子之痛,仍是盼著衛璜能早日康複,可是衛疇竟這樣曲解他,實是太過不公。

我從袖中取出一片燒了大半的葦葉來,雙手呈上。

“其實早在郭軍師舊病複發之時,子恆便問過我倉公遺稿中可有治法。當日承蒙父王恩準,許我將倉公遺稿自天牢取回。我怕那些記錄醫案藥方的葦葉經火焚之後,難以久存,已於月前將其盡數謄抄到絹帛之上。”

“可惜不知是否已被焚毀,我並未見過那些倖存的葦葉上有記載嘔血之症的治法,而璜弟所患的爛喉痧,葦葉上雖有記載病名及症候,可惜到了最為關鍵的治法處,卻被火……焚毀了。”

衛疇終於松開衛璜的屍身,抖著手拿過我呈上的那片葦葉殘骸,凝視良久,血紅的一雙眼睛漸漸漫上一層濕氣。

我之所以帶了這葦葉的殘片入府,原是打算若有機會,便問他一問,是否後悔當日對倉公所為。可是見他如此難過,驟然間如蒼老了十餘歲,又不忍心再往他傷處再插上一刀,這才默然不語。

可此時,為免他再將喪子之痛全怪罪到衛恆身上,我卻不得不道:“自來才高而運蹇,早慧而壽夭,想是璜弟太過聰慧,這才天不假年。若父王不願怪罪天命,非要怪責於人,那也當先思己過才是。”

“數月前兒婦替倉公求情時,曾問過父王,若是殺了倉公這等神醫,不怕有朝一日後悔嗎?請恕兒婦抖膽問您一句,您現下是否依然不悔?”

衛疇眸中厲光一閃,喝道:“大膽!還從未有人敢如此質問於孤?”

衛恆察覺出他話語中的殺氣,忙將我護在身後,昂首同他父親對視。

姨母亦跪倒在地,顫聲喚著衛疇的小名道:“阿瞞,你已然殺了倉公,誤了璜兒的性命,難道還要再一意孤行,是非不分,讓阿洛也屈死不成?”

衛疇身形一僵,緩緩側頭去看姨母,想要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方舉起一半,又頹然垂落。

他僵坐半晌,頹然長嘆道:“想不到我衛疇縱橫天下三十年,竟也有後悔的一天!”

話音未落,他緊閉的雙目下,已是老淚縱橫。

許是終於將心中的哀痛發洩出來,失聲痛哭過後,衛疇終於命人將衛璜的屍身抬下去擦洗更衣,準備入斂。

衛恆攜了我隨眾人跟他告退時,衛疇忽然拿起衛璜枕邊的一枚魚龍符佩,遞給我道:“吾悔不聽阿洛之言!此佩我本是要賜給璜兒的,可惜他如今已然不在,吾便將其轉賜於汝。”

“日後若老夫再欲犯此等大錯,又想一意孤行枉殺人命,阿洛可持此佩,直言進諫。”

不意衛疇竟會賜我這等殊遇,我躬身謝恩,雙手接過那枚魚龍佩,隨衛恆退了出去。

許是方才同衛疇之間的交鋒,太耗心神,剛一出了內室,我便覺得一陣暈眩,若非衛恆一直扶著我,險些坐倒在地。

衛恆見狀,也顧不得許多,忙將我抱到衛珠的房裡。從採藍手中接過姨母命人送來的參湯,親自一勺一勺喂給我吃。

在回府的馬車上,他緊緊抱著我不放,卻又一言不發,只是將頭深深埋在我的頸窩裡,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隱隱覺得被他枕過的地方,有一層溫熱的濕意。

明明他自己也只是用了一碗參湯,沒吃什麼東西,卻仍是不許我走動,將我一路抱回房中,陪著我用了些粥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