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沒了前世的情障, 我才能如此淡然冷靜地多看上一會兒, 否則,若我對衛恆還有餘情未了, 只怕仍會同前世一樣,立時便轉身而去。
我將手中氅衣遞給尹平,“有勞尹寺人將這件氅衣去送給公子吧,我就不過去了。”
前世我因心中有情而送不出這件氅衣,此世因為再無掛礙, 反倒毫不費力便說出了這句話。
尹平沒再多說什麼,向來平板的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小奴定會告訴中郎將, 夫人來過了。這裡風急雪大,夫人還請回府安歇。”
“那位跪在中郎將身邊的女子,想來應是吳楨提及的那位妹妹吧?”我輕聲問道。
“正是。”尹平重又面無表情道:“她是吳家大公子的庶出妹妹,和二公子吳良倒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因是庶出,又早早沒了生母, 他們兄妹初時在吳家過得極是落魄, 便同奴僕也差不了許多。後來是大公子吳楨看不過眼, 對他這庶弟庶妹百般照拂,他們兄妹倆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我點點頭,“難怪她亦來跪在這相府門前, 替她兄長求情。”
可若是沒有衛恆跪在這裡, 她還會如此這般長跪於相府門前嗎?
而且怎麼會這麼巧?沒有早一刻, 也沒有晚一刻, 我剛到這裡,她便起身要替衛恆拂雪披衣。
我重又登上馬車,推門而入前,解下身上披的白狐鬥篷,遞給尹平,“我瞧那位吳家的女公子衣衫簡薄,怕是抵禦不住這雪夜寒冷,勞煩尹寺人將我這氅衣一道送去給她吧。”
尹平的臉上再次有笑意一閃而過,“喏——”他拖長了音地答了一句,似是心情極好。
我沒再多做停留,也不好奇那二人見到我送的氅衣時,是何種情態,一進車內,便吩咐回府。
馬車才行了一盞茶功夫,忽然停了下來,車夫在外面道:“夫人,荀公子和吳家二公子求見夫人。”
我微微一怔,推開半扇車窗窗格,果見荀淵和吳良立在車下,正朝車內躬身行禮。
我重又合上窗扇,問道:“不知兩位攔下我的馬車,所為何事?”
忽聽窗外撲通一聲,似是有人跪倒在地,“前日家兄冒犯夫人,實屬無心之過,還請夫人雅量海涵,寬宥家兄之過。因家兄尚在獄中,良願替家兄向夫人叩首賠罪!”
是吳楨那庶弟吳良的聲音,跟著便隱隱聽見被凍得堅硬的路面上傳來嘭嘭嘭的叩首之聲。
我微一蹙眉,有些不悅,正想開口,便聽荀淵冷聲道:“公達,你這是作甚?子恆讓我從天牢外找你過來,是帶你妹妹回去的,不是來向夫人賠罪的。”
荀淵這話,究竟是在替我解圍,還是在發洩對我的不滿?畢竟,打從我女扮男裝去蘭臺借書第一次遇到他,他就對我就沒什麼好感。
我正欲吩咐車夫繼續起行,快些遠離這二人,忽然衛恆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你二人在這裡作甚?”
腳步聲響起,瞬息間車窗外便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衛恆的聲音似是極為不悅,“公達,你跪在這裡做什麼?我自會全力救你兄長,你們兄妹素來體弱,快些帶你妹妹回去吧!”
他又對荀淵道:“伯昭,你先帶他過去。”
打發走了旁人,衛恆並未上馬車,只在窗下低聲跟我說了一句,“多謝夫人為恆送衣,我……”
他頓了頓,有些急切地同我解釋起來,“夫人不要誤會,我並非有意同那吳宛單獨待在一起。原本只有我和荀淵二人跪在門前,吳良在天牢照料他哥哥,不想吳宛忽然自己跑了過來,硬要同我們一道跪著,無論我們如何勸,她都不肯走。我只得讓荀淵去把吳良喊來好快些將她領走。”
我淡淡道:“公子可說完了嗎?若是說完了,恕妾先行回府了。”
他的聲音越發焦急,“阿洛,你聽我說——”
“我累了。”
車窗外頓時安靜下來。稍頃,他低聲道:“那夫人早些回去安歇吧。”
頓了頓,他又補上一句,“我送夫人回去。”
他親自將我送回中郎將府,卻並未回他的書房,重又出府而去,仍舊回到丞相府門前,繼續跪在那裡。
他這一跪,就在風雪裡整整跪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