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的開春,老熟人飯店,李偉和趙靜的訂婚宴。
桌子的一邊坐著李偉的爹媽:李成功和孫玉秀;另一邊是趙靜的父母:趙抗美和劉萬芳。
趙家是土生土長的老北京,據說趙靜老祖兒那輩兒還在天橋一帶開過洋車行,雖說現如今日子不比從前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裡一拉溜七八間平房出租著,早就小康好多年了。而李家來自河北農村,幾輩子都是土生土長的莊稼人,如果不是李成功做過幾年小買賣,估計連李偉上大學的費用都湊不齊。
雖然趙抗美和劉萬芳被閨女強拉硬扯的來參加這個“訂婚儀式”,可心裡對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一百二十個不樂意。所以,平時話瘻子一樣的趙抗美今天出奇的話少。
李成功舉著酒盅:“老弟,我先幹為敬!孩子就交給你們了,以後小偉就是你們的親兒子!”說完一揚脖幹了杯中酒。
聽著這話,趙抗美心裡甭提多別扭:屁話!羊肉還能貼到狗身上?你兒子娶媳婦,要房沒房,要車沒車,明擺著是鳩佔鵲巢的節奏,好意思淨說這種便宜話?堵心歸堵心,趙抗美還是端起酒杯沾了沾唇:“這話您就見外了。”
李成功對自己的口才頗為自信,馬上拍著胸脯道:“兄弟,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咱們家出不來混蛋孩子!從小我就教育小偉,第一個不能沾賭,牌桌上沒好人……”
李偉突然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趙靜跟他說過,準岳父年輕的時候貪玩,因為玩牌連媳婦生孩子的事都給忘了,父親這話不是當著和尚罵禿驢麼?趕緊抓起酒瓶子,一邊給父親倒酒一邊使眼色:“爸,您再跟叔叔喝一個唄。”
李成功的狀態不在服務區,沒有收到兒子的訊號,他喝了口酒,繼續道:“第二個,堅決不能進舞廳,兄弟你說,那都是啥人去的地方?那裡邊能有好人嗎?”
趙抗美瞟了一眼劉萬芳:輪到你了,讓你年輕的時候愛蹦迪!
趙靜狠狠踩了李偉一腳,扭頭出了包間,李偉趕緊跟在後邊溜出來,剛一出門就被趙靜揪住了耳朵,一直拎到拐角,她憤憤的道:“你爸有病啊?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們今兒是來訂婚的還是砸場子的?”
李偉自知理屈,不敢說什麼,一疊聲的陪著不是,也跟著埋怨父親不會說話。他想抱一下趙靜,卻被狠狠的推開,趙靜道:“我跟你說,今兒這事我很生氣!”
“老婆,你別生氣了,這都賴我,我應該提前跟他們說說你們家的事。”
“你爸怎麼那麼缺心眼呢?不會說話別說總行吧?我上輩子欠你們家的,我認了,可我爸媽招誰惹誰了?憑什麼受你爸擠兌!”
“他真不是有意的……”
“我跟你說,我媽本來血糖就高,回頭要是被你們家人氣出個好歹來,我跟你沒完!”
“老婆,回頭我去負荊請罪,你也跟你爸媽那兒美言幾句,好不好?不看別的,就看我爸媽那麼大歲數,為咱們訂婚的事大老遠的跑一趟……”
“你爸媽是誠心訂婚來的嗎?”
“那當然了,要不大老遠的來幹嘛?你連紅包都收了,還嫌人家心不誠啊?”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趙靜卻怒了,她掏出紅包摔到李偉手上:“不是說好了不給彩禮嗎?我都跟我爸媽說了,不走這個形式!現在可倒好,給了個三千塊錢的紅包,你們家打發要飯的呢!人家老鄧和胡翠翠訂婚,婆婆給了五萬,榮榮訂婚,婆家給了十萬!知道你們家條件不好,所以咱才說免了,你給三千,不是打我們家臉嗎?”
孫玉秀原本要上洗手間,不巧撞見兩人拌嘴,聽了幾句,心裡卻越來越涼,她慢慢的蹣跚著腳步退回了包間。
東南三環,方莊,萬方園小區,李偉租的房子裡。
孫玉秀往椅子上重重的一坐,狠狠的瞪著老伴:“李成功!你怎麼就管不住這張破嘴呢!來之前小偉還特意打電話給你,叫你多吃飯,少說話,你合著屬耗子的,撂爪就忘啊?”
李成功沒還嘴,倒了一杯溫開水,遞給老伴:“我下回注意還不行嗎?”
孫玉秀把杯子撴在桌子上:“你說你這張破嘴壞過多少事啊?那時候當兵當的好好的,都快轉志願兵了,非在背後說師長的風涼話,弄了個‘光榮退伍’;在村裡當民兵連長,人家村支書多器重你?你不感激人家還算了,還當著黨員代表的面說人家這不好那不對,可倒好,直接回家種地……”
這一段翻來覆去數落了三十來年,李成功一聽腦漿子就疼,他不滿的白了一眼老伴:“你做的好!我說過多少次?城裡人規矩多,跟人家趙靜又是頭回見面,禮金不能少了一萬,你老說按村裡的規矩不少了,可你不想想,這是哪兒啊?這是北京,天子腳下!你瞧瞧,這叫什麼事啊!還好意思埋怨我!我跟你說,要是趙靜因為這個跟兒子掰嘍,我跟你沒完!”這話戳到了孫玉秀的痛處,一下就啞了。
李成功得理不饒人,繼續道:“你說你咋就不能聽我一回吶?人家小靜挑理了吧?我跟你說,你們女人就是眼皮子淺,在大是大非上,你得多聽聽別人的意見!”
沉默了一會,孫玉秀突然道:“小偉結婚,咱出三萬。”
李成功不高興的道:“你看看你,咱們這不是商量嗎?賭氣能解決啥問題!”
孫玉秀搖了搖頭:“沒賭氣。”
李成功愣住了,他上下打量著孫玉秀:“吃錯藥了!咱哪來的三萬?就算能湊夠三萬,都給小偉他們,咱倆喝西北風去啊?就算咱倆不吃不喝,那小正的學費、你娘瞧病的醫藥費,咱都不管了?”
“西院六斤子不是一直想跟咱家連成片嗎……”
“你想賣房?!”李成功幾乎蹦了起來,他像一隻鬥雞一樣瞪著老伴,“你瘋了吧!”
“你聽我說……”
“沒門兒!那是老子一磚一瓦蓋起來的,誰敢動我的宅子,我就跟他拼了!”
“哎……”孫玉秀長長的嘆了口氣,悠悠的道,“小偉這孩子不容易啊!從小就懂事,學費都是自己勤工儉學攢的,大學一畢了業就給家裡寄錢,要不是他,小正的學費都費勁。孩子手裡肯定也沒攢下幾個錢,這回好不容易找個北京的,要是因為短錢再吹嘍,那咱就太對不起孩子了。”孫玉秀說的是實情,小兒子李正的學費多半是李偉出的,而且這兩年,他也沒少往家裡寄錢。
李成功彷彿洩了氣的皮球,軟在椅子上,喃喃道:“那也不能動我的房子,那是老宅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