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商?”
“是,您看啊,我爸熬了一輩子,才熬到副部級,這還是沾了我爺和我姥爺的光,我呢,本來就不夠聰明,眼看我爺和我姥爺的餘蔭也沾不太上了,所以再混下去,能混到我爸的一半——弄個處級就不錯了。咱往好了說,混到個油水衙門,也不過就是月入過萬吧,貪汙受賄咱單說啊,要靠正經收入,就北京這房價、這物價,夠幹嘛的呢?連交個女朋友都得合計合計吧?而且走仕途風險高啊,就算您不貪汙不受賄,那也少不了勾心鬥角吧,就我這點子心眼,保不齊哪天就被人算計嘍,還不如踏踏實實的做點生意,賺多賺少心裡踏實。您說呢?”
這番話讓洪詠梅頗感意外,她一直把洪欣當做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來看,現在她才知道是自己幼稚了。雖然她覺得這些話都是歪道理,可歪道理畢竟也是道理,自從洪愛曲過世之後,她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所以她沒有急著否定洪欣的想法,而是思忖著道:“我同意你說的,仕途是個高危職業,所以當年我才去學醫。爺爺讓你去西部交通大學也是有深意的……”
“我明白,爺爺那時候老說我缺練,離家遠點,能鍛煉獨立生活能力。”
洪詠梅點了點頭:“男孩子是要頂天立地的,不過,這只是其一。爺爺這輩子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他其實早已看透,從政太過兇險,他常說蠢人不能從政,蠢人從政就是魚跳進鍋裡;聰明人不能從政,太聰明的人總喜歡求全,所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還有就是自私的人不能從政,這種人必然會因私廢公、以權謀私,不能長久,下場大概不會好;還有最後一條,懶人不能從政,懶人從政肯定不作為,人民不答應,得罪了人民仕途也走不遠。而這些又是基本的人性,有幾個人不蠢、不自作聰明、不自私、不懶惰呢?所以仕途才會比較兇險。”
洪欣知道姑媽跟爺爺的關系不好,沒想到她竟然把爺爺的話記得這麼清楚,回想起童年在爺爺膝前玩耍的情形,竟忽然有些傷感起來。
“另外呢,老爺子特別討厭商人,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沒有幾個好東西。他一輩子的夢想就是做個手藝人,那時候他跟著一個師傅學製陶,如果不是因為戰爭,他可能會成為一個製陶的大師。時代不同了,現在的手藝人越來越少,科學技術越來越重要了,所以他希望你能在這方面有所發展,也算圓他一個夢想吧。”
洪欣想起自己在學校裡的青蔥歲月,不禁有些慚愧,但這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馬上笑著道:“當年我姐為了支援劉思聰做生意,沒少跟爺爺鬧別扭,可最後爺爺不還是妥協啦?還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支援他。其實啊,我爺爺只是反對紅頂商人,他那是反對官商勾結,反對腐敗,那是老一輩無産階級革命家防微杜漸的覺悟,他老人家其實從來也沒反對過正兒八經的做生意。後來就是因為看明白了我姐夫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所以才改變立場的嘛!這人跟人不一樣,有那個輕別離的,也有我這樣重情義的,您說呢?”
提起劉思聰,洪詠梅心裡一痛,她嘆了口氣,緩緩道:“我啊這也是瞎操心,連自己閨女都沒管好,哪有資格管你呢。”
“姑媽——”洪欣挪到洪詠梅旁邊坐了,挎著她的胳膊撒嬌,“您比我親媽對我都好,說我兩句還不是應該的?我姐這事呢,我是管定了!回頭呢,我約我姐夫跟我姐吃頓飯,好好向他討教討教生意經。”
洪欣這話說到洪詠梅心坎上,她微笑著點點頭,道:“你想做什麼生意?姑媽能幫上你什麼忙?我那兒還有點積蓄,要不……”
“別別,錢的事不用您操心啊。是這麼個事兒,政府不是一直在提‘菜籃子’工程嗎?我尋思著,跟著政府走肯定沒錯,所以啊,我想從外地弄點水果蔬菜到北京,這一方面是做生意賺點錢,一方面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啊,是不是?可現在發愁的就是保鮮問題,這路上時間一長,東西不新鮮就賣不了好價錢,而且成本還高,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那這生意就算開張了!”
洪詠梅馬上明白了,洪欣是想動用洪家在交通部的關系,她在心裡迅速的盤算著,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幾乎每天都有從北京到各地救災、運輸的火車飛機,而有一些回來的時候就是閑著的,閑著也是閑著,拉東西回來成本也很低,所以很多人就鑽這個空子,就算被抓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老三,聽說新疆這幾天天氣不錯啊。”
聽著手機裡洪欣不緊不慢的腔調,李正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上次離京前,兩個人曾經有過一番密談,洪欣說航運的事有七八成把握,但洪家目標太大,不能落下什麼把柄,所以兩個人約定了一套密語。比如說天氣不錯,就意味著航班已經搞定。
兩個人閑聊了幾句,李正問:“老四,這邊水果不錯,我給你捎點回去?”
“好啊,那你給捎幾個哈密瓜吧。”
哈密瓜指的是哈密機場,李正的腦子迅速的轉著,從北京回來以後,他就把新疆各地的水果特産仔細研究了一遍,什麼季節産什麼水果,收購價格多少,心裡已經有數。除了哈密瓜,油桃、葡萄、冬棗都遠近聞名,現在正是冬棗成熟的季節,他決定先拿冬棗試水。
“我還不知道哪天回去呢,要不我給你寄回去吧。”
“寄過來差不多一星期?”這是洪欣在告訴李正飛機離開哈密機場的時間,李正心裡盤算著,應該來得及。
“差不多,就這麼定了。”這是告訴洪欣,李正準備動手,如果他說“太慢了,我再想辦法吧”就是時間來不及,要放棄的意思。
結束通話電話,李正開啟qq,就看到洪欣的留言:“曹先生,138101”,然後手機簡訊收到了號碼的另外一半,這兩條資訊拼起來,就是接頭人和他的電話號碼。對方未必真的姓曹,但只要打這個號碼,稱對方曹先生,也就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李正存了曹先生的號碼,然後給分公司經理發了個簡訊,說要出差去趟哈密,就拉著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出發了。
在路上,他給孫理想發了個簡訊,告訴他把車準備好,一週後接貨。
雖然這次是投石問路,李正卻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下飛機後,他研究了機場的航班以及託運的流程、費用,實地勘查了幾家冷庫的情況,然後又打車到火車站做了相同的調研,這是他的後備方案,一旦空運有什麼意外,還有一條退路,總不至於全軍覆沒。
做完這些功課,他才打車去當地的果園。
當地的果農看他年紀輕,而且衣著打扮又不像常年收貨的,剛開始都有幾分戒心,但後來看他的價錢公道,又是現錢交易,所以也就慢慢熱情起來,很快就收了幾十箱上好的哈密脆冬棗。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順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根本沒有見到那位“曹先生”。兩個人在電話裡只簡單的聊了兩句,曹先生讓他把貨運到指定的位置,至於接下來怎麼樣,曹先生沒說,他也沒問。
在哈密的三天裡,他約談了幾家當地的渠道商,然後趕在貨運飛機起飛前一天坐上了哈密到北京的航班。
繫上安全帶之後,他忽然感到身心俱疲,似乎一歪頭就能睡死過去。臨睡前,他把整件事從前到後又捋了一遍,直到覺得並沒有什麼紕漏之後才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