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女兒的背影，洪詠梅無聲的苦笑了一下，緩緩道：“你跟我回家一趟，存摺都在家裡。”

容小紅鬆了口氣，今天雖然來不及了，可畢竟錢籌到了，時間上晚了一點，可也不算食言吧。

容小紅拿到存摺就走了，洪詠梅本來一肚子的話想跟女兒聊，她也知道，只要她開口，看在錢的份上，女兒十有八九也會聽自己嘮叨，可強扭的瓜不甜，那又有什麼意思呢？洪詠梅站在陽臺上目送自己的女兒離開，直到那背影消失了很久，才蹣跚著回到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身上一陣一陣的冒虛汗，心像在半空中飄著，怎麼也落不到實處。她費力的拉開沙發旁邊的一個抽屜，從裡邊摸出一隻小瓶，擰開蓋，倒出兩粒藥丸吃了，然後閉了眼睛躺著，好一會兒，才感覺好一點。

洪詠梅睜開眼看看錶，晚上八點多了，外邊已經繁星滿天，院子裡萬家燈火，隔壁小夫妻又在吵架，樓上的孩子踢踢踏踏的又在折騰……這是極平常的一天，對普通人家來講，這一天與往常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對洪詠梅卻是不一樣的，因為今天她下班回來的實在太早了。

客廳裡燈光昏暗，到處都朦朦朧朧的，黑暗裡像是藏著什麼東西，而兩個臥室黑漆漆的屋門，則像兩個怪獸的巨嘴，隨時準備把什麼東西給吞噬進去。洪詠梅不怕死，甚至一想到某一天她會一個人孤獨老死在這個曾經輝煌過的小紅樓裡而成為某些報紙雜志的一角時，她竟會忍不住覺得好笑，人生不過是一場夢罷了，那個時候也許就是夢醒了，閉上眼就會看到另外一個世界，有什麼可怕的？但孤獨卻不是，孤獨是一種慢刀子割肉的痛楚，你越想逃離它，它把你纏得越緊，你越想過得快一些，那種噬心的孤寂卻體味的越透徹。

洪詠梅覺得自己要被這無邊的黑暗壓得喘不上氣來，她拼著最後一絲力氣站起來，支撐著把屋子裡的燈都開啟，然後彷彿脫力般的倒在了沙發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

她緩緩的坐起來，挪到電話機旁邊，把電話拿過來，放到膝蓋上，抓起聽筒，伸手摁了一個號碼，卻又猶豫了，把聽筒放回到電話機上，過了一會兒又拿起來，然後撥了一串數字。聽筒裡傳來等待的嘟嘟聲，好一會兒，才有人拿起話筒“喂”了一聲。

洪詠梅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是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洪詠梅趕緊道：“打擾你休息了吧？”

電話那頭傳來劉憲武的聲音：“沒有沒有。你……挺好的？”

“好，好，你最近怎麼樣？老寒腿又犯了麼？”

“沒……哎，勞你惦記著了。”

兩個人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電話那頭又傳來一聲嘆息，劉憲武道：“上回思聰回來還說起你，說你工作還是那麼忙，都這把歲數了，要多注意身體啊。”

“我沒事，思聰是個好孩子。”想起這事兒，洪詠梅心裡一陣愧疚，“我……沒把他照顧好啊。”

“唉，這都是命，都是命啊……”

兩個人都不願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幾乎同時說了一句什麼，又都沒有聽清對方的話，幾乎同時問了句：“你說什麼？”然後一齊沉默了下來，緊接著同時發出一串笑聲。

停了一會兒，劉憲武道：“老規矩，女士優先。”

“我說，你怎麼不來北京啊？思聰不是一直想接你過來嗎？”

“唉，我都黃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啦，還折騰個啥？”

這句話似乎一語雙關，洪詠梅沉默了，其實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她早已沒了非分之想，但這句話由對方說出來，心裡總是有那麼幾分失落。她盡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沒話搭話的道：“思聰回家了？”

“唔，前陣子回來了一趟……他說，你……你們都挺好的，我就放心嘍……”

劉思聰從老家回來，帶給洪詠梅一袋小米，一袋金絲小棗，說是劉憲武帶給她的，說這些東西養人，那袋小米和棗，洪詠梅一直鎖在櫥櫃裡，捨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