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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探病(上)

李正沒想到自己只在看守所裡睡了兩個晚上就被放出來了。

當天晚上,洪欣設宴給李正接風,觥籌交錯之中,李正恍惚如在夢中。

回到家裡,李正好好沖了個熱水澡,本來想著躺到自己家柔軟的床上好好睡一覺,可躺了半天,仍沒有一丁點睡意。一直折騰到午夜兩點,他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洪欣接上李正去看望洪愛曲。

洪欣抱怨說,老爺子就是不肯住別墅,害得他每次停車都得走好遠。果真離著四合院還有幾百米遠的時候,洪欣就拐進了一個破舊的小區,小區裡倒是有好多車位都空著,他隨便找了個車位泊了車。

李正還以為這是個停車場,但出來的時候卻又沒有看到收費的,就有些好奇的問洪欣。洪欣道:“這麼寸土寸金的地兒,哪兒能給你建停車場?這個小區比較隱蔽,一般人找不到,所以臨時停車我都停在這邊。”

李正思忖著問:“北京的停車位是不是特緊張?”

聽了這個問題,洪欣笑了:“北京現在大概有四百萬輛汽車,停車位只有二百萬,也就是說差不多一半的車根本沒地方停。可是汽車的保有輛每年有百分之十的增長,而停車位就這麼多,你想想十年後有多可怕。告訴你一個內部訊息,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啊,”說到這裡洪欣壓低了聲音,“聽說北京市政府正在做汽車搖號的可行性研究,你可以屯幾輛車,將來車牌一定會成為緊俏資源。”剛才似乎有一個關於車位的想法在李正的腦子裡閃過,可被洪欣這麼一打岔,就沒來得及細想。

兩個人說說笑笑的進了四合院,正遇見探病出來的洪革命。

洪革命原名叫洪旭,是洪欣的遠房堂叔,因為洪氏家族中出了洪愛曲這麼個老革命,所以他總覺得自己就是革命小將,索性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洪革命。

洪革命十六歲那年獨自來到北京投奔族叔,之前兩個人雖然沒見過面,但畢竟是本家,論起來也攀得上關系,洪愛曲還是給他謀個了差使。可惜洪革命的能力一般,雖然仗著洪愛曲的這塊招牌沒人動得了他,可也一直沒能混出來。再後來改革開放了,掀起了一股“下海潮”,洪革命一看仕途無望,索性棄官從商,自己幹了幾年沒什麼起色,後來就在一家通訊裝置公司謀了個副總的閑差,其實主要是走洪家的路子搞點政府採購之類的,日子倒也混得過去。正因為有這層關系,所以洪欣一說李正的事,他比自己家的事都上心,李正才那麼輕而易舉的得到了這份工作。

三個人站在院子裡寒暄了幾句,看得出來,洪革命的心情有些沉重,大概沒有人比他更希望這個族叔長命百歲的了。

洪愛曲這一次是肺炎。

洪欣的父親洪觀潮和姑媽洪詠梅都在房間裡守護著,老人輸了兩天液,病情已經轉好,只是身體仍有些虛弱。他看上去更瘦了,眼窩已經深陷,倒顯得眼睛很有神采。李正猜想洪家人都知道了車禍的事,所以都對他格外客氣。

洪欣本來跟李正說好,說幾句話就走,卻被洪愛曲叫住了,他揮了揮滿是針孔只有三根手指的手,聲音中透著虛弱:“你們都走吧,讓大欣他們陪我呆會兒。”這話是對洪觀潮和洪詠梅說的,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安慰了父親幾句就離開了,病房裡就只剩了洪欣、李正和那個被洪欣稱為“陳叔”的中年男人。

洪愛曲示意陳叔把病床搖起來,他半躺半坐在病床上,此時陽光落在他幹瘦的臉上,竟然罩上了一層神聖的光暈。上次探病之後,李正特意找了關於洪愛曲的書和文章來讀,瞭解到老人很多的英雄事跡。老人是在長徵路上入的黨,抗戰爆發前就已經成為最年輕的連長之一,他曾經帶著一個尖刀排連夜拔過日本鬼子的三座炮樓,那天晚上他中了三槍,右腿自從那次受傷之後再也沒有恢複,從那之後,走路一瘸一拐。就因為這個,他得了個雅號——鐵拐神槍。抗戰期間,大大小小的戰鬥參加過上百次,有幾次他真的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後來,日本鬼子對“鐵拐神槍”幾個字聞風喪膽。

可是再厲害的神槍也抵擋不住歲月的刀斧,洪愛曲已經老了,甚至李正都能感覺到生命正在一絲一毫的從這個幹瘦的身體裡抽離。

洪欣問:“爺爺,喝點水?”

洪愛曲輕輕搖頭,目光望向陳叔,緩緩道:“小陳,你跟著我那年剛二十?”

陳叔沉聲道:“是,首長,二十。”

“年輕真好,”洪愛曲的目光在三個人的臉上依次掃過,“年輕真好。我二十歲那年幹嘛呢……那是三九年吧……”

“四零年,首長,那年您跟著彭老總打了百團大戰。”

“是三九年……”

陳叔明白洪愛曲說的是他虛歲二十那年,於是重複道:“是,首長,是三九年。”

“那一年,我剛二十歲,二十歲多好啊……”洪愛曲幹瘦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當年曲萍那真是美啊,那時候她在宣傳隊,跳舞跳得那個好啊,我一眼就看上她啦,那個時候多好啊……”說這話的時候,洪愛曲眼睛望著對面牆上的一副放大了的黑白照片,大概是因為放大了的原因,人不是太清楚,勉強能看出是一個紮辮子穿棉軍服的女孩。大照片旁邊有一些稍小些的照片倒是比較清楚,有中年的,有老年的,都是同一個人。看那眉目李正總覺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忽然就聽外邊有人喊:“開飯嘍開飯嘍。”

正沉浸在往事之中的洪愛曲精神一振,臉上掛了笑道:“哦,紅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