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悠雲知道她臉薄,也不拆穿她,體貼地給了個臺階:“你現在還小,盡自己所能就好,重在一份心意。你要是怕災區人民接收不到你的關心,老師可以把自己那份心意先借給你,等你以後爭氣了,再還我也不遲。”
最後李悠雲好說歹說,自掏腰包給她補上了那四十塊,後來尹蔓才知道,她像這樣“借”了不少“心意”給那些和她一樣的學生。
她當時就暗暗下定決心,等將來爭氣了,一定要加倍報答她的情誼。
可惜她非但沒有爭氣,連見都不敢再見她,到頭來還讓她操心,更別提什麼回報了。尹蔓揉揉眼,沉甸甸的挫敗感有如山倒,幾乎壓過謊言敗露的恐慌。
我活得太失敗了。她想。
李悠雲每說一句,姜鶴遠就多一分疑慮,要放在二十四小時前,他絕對想不到她會搖身一變,成為李老師口中的三好學生。
尹蔓那無地自容的姿態再一次重新整理了他的認知。之前在派出所何正曾主動提過,錢朱惹下的事,象徵性的走個程式該拘留拘留,該進宮進宮算了,反正姜家也不差那點錢,沒必要還去費勁巴拉地調解半天。
但他受夠了教訓,以權勢壓人,必將反噬。以至於在告訴何正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後,何正看他的眼神變得極度崇拜。後來她在走廊上拉住他,那張焦慮的臉竟與記憶中趙青竹的擔憂奇跡般地重合了,於是他心念一動,放過了她。
那麼這次呢。
尹蔓在他意味深長的審視下,惴惴不安,摸不透姜鶴遠的想法,他像個定時炸彈,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把她炸個灰飛湮沒。
他一言難盡地看著尹蔓擦幹眼淚,竟然冒了個鼻涕泡,才倏然意識到,其實她年紀也很小。
如果這次還是鱷魚的眼淚,他也無話可說了。
李悠雲絮絮叨叨,說到後面不甚唏噓,目光灼灼地望著他:“鶴遠,這孩子絕對不比你當年差,你拉她一把,老師一輩子都承你的情。”
當年他聲名狼藉時,她的態度也是這般堅定懇切,姜鶴遠感慨:“您見外了,”他看一眼尹蔓,到底留了兩分餘地,話裡有話地補充,“只要她在雲市,我一定會幫她。”
李悠雲得到他的承諾,大大定下了心,見尹蔓還呆呆地站著,催促道:“你還不過來謝謝學長。”
尹蔓尚在雲裡霧裡,渾然不知事情怎麼就發展到了這一步,提線木偶似的,走上前幹巴巴地複讀了一遍:“謝謝學長。”
她的目光從他身上輕飄飄地劃過,又回到地面。李悠雲讓她留個姜鶴遠的號碼,尹蔓昨天才放了話,說什麼“井水不犯河水”,早把他的電話利落地刪掉了,沒想到打臉來得這麼快,只得掏出手機,再存了一次。
李悠雲全然不知兩人心照不宣地做完了整套戲,只覺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姜鶴遠看看錶:“咱們進去吧。”他示意尹蔓,“這位……”
尹蔓連忙擺手:“李老師,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看您。”
李悠雲知道她不願露面,倒也不勉強,將她拉到一旁,低聲叮囑:“我瞭解鶴遠的為人,既然他答應了,肯定會好好照顧你。我曉得你自尊心強,但現在可不是怕丟人嫌麻煩的時候。”
她很想讓她別再說了,說了也沒用,姜鶴不揭穿她已是萬幸,她根本不指望他伸出援手。
“總之他幫你一把,對他而言不是什麼大事,但對你卻至關重要,路鋪在這裡了,你得去走,自己要把握住,回了雲市以後一定要聽他安排,好好讀書,知道嗎?”
哪裡有什麼雲市可回。
李悠雲越是苦口婆心,尹蔓心中越是澀然,還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強笑著點頭。
她滿含信心:“反正有什麼困難就跟我說,別怕,老師永遠是你的後盾……好了,別愁眉苦臉的,挺起胸膛打起精神來!我等著你的好訊息。”
尹蔓目送兩人漸漸走遠,猛烈的酸楚沖上鼻尖。她應該感謝姜鶴遠所謂的教養,沒有當面讓她難堪,起碼為她保留了那一點點尊嚴。可那之後呢,他會不會告訴李老師真相?她又該如何自處?
盡管“聖母”如今已成了一個貶義詞,但於尹蔓而言,李悠雲真是聖母般的存在,是她黑暗生活裡的一束光。她不知道一個人怎麼會有寬廣的胸懷,十年如一日,不求回報地希望自己的學生好。
這份情誼註定要辜負了。
尹蔓思慮萬千,心亂如麻。她臉色灰暗地戴上棒球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普立的,只是出校門了,才想起回頭看一眼那個鑲金的招牌。
沖動驅使著她來到這裡,誤以為這是她的伊甸園,殊不知從跨入的第一步起,潘多拉的魔盒就已開啟,永遠不知道還有什麼更糟的訊息等待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