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回憶

“好,”沈鶴亭疲憊地笑道。

周伯欲言又止,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搖著頭回房了。

沈鶴亭望著周伯佝僂的背影,也不由自主地洩了口氣,但他沒有回頭是岸的資格。

回到自己臥房,他站在落地鏡前脫去沉重的衣冠。手中提著花紋繁雜又血跡斑斑的綢緞,渾濁無望的眼睛注視著鏡中的滿身傷痕。

胸前斑駁的鞭痕是五年前剛進宮時弘治用馬鞭抽的。當時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被兩個侍衛抓著脖頸摁在地上跪著。弘治的馬鞭還是舊時定北王府貢的,他記得爹也有一模一樣的一根。

沈鶴亭就眼瞧著它一下下地鞭笞自己,火辣又尖銳的疼痛從胸前稚嫩的皮肉綻開,鮮血如地獄裡的鮮花在衣袍上化開,而滿腔的恨意波濤般往上湧。

小奴才捱了皇帝打,那是天大的福分。再是低人一等的狗,那也是狗裡高人一頭的存在。

當時他低著頭哆哆嗦嗦,可心裡卻在笑;餘光瞥見揮鞭的弘治也在笑,他心火燒得他就要把靈魂都焦幹了。

“狠些!陛下英武!”

少年叫喊著。

眼淚霎時奔湧而出。

他本是高門豪門貴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少爺,是自墜地便讓父兄捧在手心疼愛的小公子,如今卻跪在滅門仇人的面前——弘治抽他一鞭子,他就叫好一嗓子。

毫無尊嚴,毫無憎惡,毫無風骨。

等到弘治終於打累了,喘口大氣,一把將馬鞭扔進了火盆裡。

沈鶴亭盯著那盆吞噬父親遺物的火,眼神忽然就失焦了。

“死人的東西還留著幹嘛?”弘治將擦拭血跡的手帕扔進水盆,不耐煩地對侍立一邊的沈冰泉吩咐道,“還不快把闔宮上下蕭元英送的物件都拿去燒了?且不說北疆那苦寒貧瘠之地能有什麼好東西,死人碰過的,不嫌晦氣嗎?”

這話像是特地說給沈鶴亭聽的。

弘治的三白眼斜睨趴在地上的少年,瞧他奄奄一息:“沈冰泉,這小子你調教得好啊!”

“狗奴才。”

沈鶴亭笑罵道。看著自己這張臉他就厭惡,五年了,還是沒習慣這幅陌生的皮囊,隨手將掌印的蟒袍拋進了角落。

他整個人都沉進水裡,閉上眼睛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被溫熱包裹著,他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蕭老四你居然還有心情沐浴焚香!”

一隻粗糲的大手抓著他後頸將他提了出來,還沒輪得到他喊不痛快,就聽見二哥說:“爹爹剛看了李太傅的信,說你在鄞都遊手好閑不思進取,佈置的功課從未完成過一次,叫你日後不必再歸都聽學,現在正發雷霆之怒,滿府找你算賬呢!”

“啊?”他撥開額前濕漉漉的頭發,“那怎麼辦?”

“還能如何?等捱揍唄!”蕭棠拉過條凳子坐浴桶旁邊,捲起沾滿塵灰的袖口,將手探進水裡清洗指縫間凝固的血跡,“我跟老三前腳剛回府,後腳就聽見爹在書房跟大哥大姐罵你。嗓門大得連我院子都聽得一清二楚,急得老三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去幫你說情。”

小少年光顧著瞧二哥的戰袍,渾然忘了自己馬上就得捱打的噩耗:“二哥,仗打贏沒?”

蕭棠忍俊不禁,抬手給了他一腦嘣兒,驕傲地說:“你二哥什麼時候打過敗仗?這次韃剌的主帥就是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咱還沒動真格的就嚇跑了。這還打不贏?我跟老三幹脆紮天鷺江裡溺死算了!”

“嘿嘿,我一猜!”少年興奮起來,眼睛亮亮得,“二哥快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麼打的、到底怎麼把韃子嚇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