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王便不回太傅的信了,”蕭元英好似做了個多大的決定似的,站起來摸了摸蕭旻的頭,將他攬進了懷裡,也不在乎他身上的水珠濡濕自己衣衫,“小旻不喜歡,爹也不強迫。但是書還是要讀,爹來日另尋師父就好了。”
“我不要讀書。”
“不行。”
蕭旻抬頭朝蕭元英氣不過地努起嘴,爹見了他這幅樣子卻笑容可掬地拍拍他臉頰,眉目間都是溫柔和藹。
他很久沒見爹笑過了——不,他很久沒見過爹了。
父子倆跨出了門,就這麼一直往前走,慢慢地,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越變越輕。
而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爹,不知何時背對自己站在王府前廳門前的臺階上。
他感覺耳邊有北疆刀子般的風掠過,那痛感好生真實,讓他斷定自己回到了十六歲的臘月。
氣流將他完全包裹,鼻尖凍得感覺不到自己在呼吸,喝出的氣都氤氳成了霧,模糊了自己與馬匹的視線。
即便他現在長大了、身長十尺,白發叢生得一根簪就能束住,他也覺得自己在爹面前就是不及肩膀高的孩子。
“爹?”
沈鶴亭緊緊抓著蕭元英袍角呼喚道。
爹就是不回頭。
他狐疑地蹙眉:“爹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小旻啊!”
蕭元英肩膀一顫,就在他要轉頭之前,沈鶴亭嗅見了木質燃燒的煙味。
他陡然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
沈鶴亭伸出雙手,盡力地呼喊道:“爹!他們要燒了王府!您把手給我,我能救您出來!爹!你伸手啊!”
紅色的火越燒越烈,很快讓他滿目滿眼都是灼燒的疼。木質瞬間被燒得焦黑,天空都被染成了炭灰色,房梁坍塌的聲音與痛苦的呻||吟不絕於耳,如戰鼓鼓點在沈鶴亭耳邊炸裂開來。
沈鶴亭霎時瀕臨崩潰,像是被一隻魔爪扼住心脈般不能呼吸了,可無論他怎麼拼了命地喊“爹”,蕭元英都無動於衷。
豔紅的火爬到蕭元英身上,眨眼間將他袖袍上金絲繡的卷雲紋燒成灰燼。身體被裹進大火,火吞噬殷紅的血。
“爹——”他聲嘶力竭地喊。
—
“壞了!”
周伯聽見沈鶴亭的叫喊瞬間驚醒,朝後院大吼:“姚遇棠,爺又做噩夢了!”
姚鐸幾乎是從後院飛過來的,一腳踹開沈鶴亭房門直接闖了進去,將瀕臨溺亡的人從水中撈了出來。
姚鐸輕車熟路地摁壓沈鶴亭的胸口,眉頭都擰成了麻繩,嘴上怒罵,眼裡卻含著淚:“多大人了還能讓澡盆淹死!四爺何時才能不自暴自棄!老王爺還等您報仇,別這麼快就把自己整死!”
也很快沈鶴亭嗆出來水,算是又被姚鐸撿回來條命。慢慢睜開眼睛,昏暗的燭光疲憊地落在他蒼白的臉身上。
沈鶴亭又夢見了小時候的事,又夢見了滅門那一日的畫面,又差一點死在對父兄、對過去的愧疚之中。
他絕望地瞪著姚鐸的眼睛,喃喃道:“遇棠哥,爹為何不連我一起帶走?你當日為何要救我,要我死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