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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

“我就知道你不是因為陛下來的,”沈鶴亭坐在了李懷璟對面,與他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後背一捱上椅背,沈鶴亭的心就被一股強大的痛感所襲擊。他心中有愧,卻說不出口。即便他躲起來,他還是無法忘卻李廿臨死看向他的眼神。

沈鶴亭瞥一眼李懷璟。

兩人陷入尷尬的沉默。

李懷璟扯住他的袖子,逼問道:“難道是你?”

“不是,”沈鶴亭信口回答,心裡倒是鬆了口氣,“弘治要殺李廿並非是受誰的挑唆。而是因為弘治七年,李廿秘奏上位,彈劾北疆巡撫出賣情報,蕭棠、蕭衍兵敗實為內奸所害。”

聽見蕭家人的名字,李懷璟如鯁在喉:“證據呢?”

沈鶴亭緩緩搖了搖頭:“沒有。”

“先生瘋了嗎,沒有證據怎麼可以寫奏本呈給陛下?”李懷璟反應過來,“你耍我?我先生不可能做這種沒腦子的事!”

沈鶴亭頓時抓緊了桌角,冷聲道:“沒有就是沒有。”

李懷璟察覺到他的緊張,決心再逼一次沈鶴亭:“你與沈冰泉,是離我父皇最近的人。父皇為什麼要殺先生,你不可能不知道。沈冰泉因為給三哥說情被父皇殺了,而作為他的義子,你安然無恙還位至司禮監掌印。我怎麼現在才反應過來?沈鶴亭,我先生、我三哥、沈冰泉……他們所有人被攪進三年前那場舞弊大案,最後都被父皇殺了,當初朝上人人自危,只有你沈鶴亭平步青雲!如今你又利用李頑的恨,如法炮製了一次秋闈舞弊,你還說這一切與你無關?”

李懷璟氣勢洶洶,對沈鶴亭幾乎步步緊逼。他一個箭步撞到沈鶴亭面前,雙手撐著扶手讓沈鶴亭逃無可逃。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沈鶴亭,杏核眼死死盯著那蒼白無血色的臉。

沈鶴亭很淡定:“從什麼時候懷疑我的,燕王殿下?從陛下吃壞了東西,還是從藏書閣回來?”

李懷璟低聲說:“從你救我那天。”

沈鶴亭明顯愣了一下,嘴唇闔動,手指不知所措地蜷縮起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與李懷璟之間居然藏著這麼深的溝壑,他想抓住點什麼,但面前連個茶盞都沒有。

“這麼說,我救你……是我錯了?”沈鶴亭苦笑道,“啊對,是我錯了,我就該讓你被裕德的人推下去,摔下山崖變成肉泥。我為何要救你,讓你無端地懷疑我?李十一,你是塊木頭嗎!”

“你不僅救了我,你還把我與陛下送到朝麗,讓我們不再被宮裡派來的刺客追殺。你一句話,小璞當上了皇帝,我也回到了鄞都,一個被父皇下旨永遠不能回京的人,因為你就光明正大地回來了。沈鶴亭,我一直當你是來救我的神仙,”李懷璟抹了把臉,流亡這幾年的顛沛流離在他面前一遍遍地浮現,“所以即便知道你有心利用我,我也心甘情願為你做事,但這不代表我要成為你殺人的刀。太傅是我先生,沒有他我就是一具無知無識的行屍走肉。為他昭雪我在所不辭,可我也得知道他的死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

李懷璟的聲音一遍遍地在屋中回蕩,一遍遍地拷問沈鶴亭,好似一根沾了涼水的鞭子,將已然周身傷痕累累的他狠狠鞭笞。

沈鶴亭瞳仁顫抖,眼眶霎時變得晶瑩:“如果有呢?十一,你會殺了我嗎?”

李懷璟懸著的心終於“咚”地一聲,將他心中為沈鶴亭留存的溫柔之地砸出個窟窿來。他緩緩松開手,踉蹌地往後撤,直到後背撞上木柱,他像斷了筋骨似的癱坐在地上。沈鶴亭這樣的回答,在李懷璟眼裡無異於親口承認。

那日他在九層藏書閣看到了很多關於李廿案的記錄,他知道了是沈鶴亭將帶人抄的太傅府,是沈鶴亭監刑,是沈鶴亭主張讓李府家眷去薊南做官妓——她們原本可以只作奴僕不用為娼。是沈鶴亭落井下石、加劇了先生後人的苦難,李懷璟卻在來找他之前依舊企盼他能說跟李廿的死無關。

“我希望你是有苦衷的,”李懷璟怔然望著地面,“否則我會親手送你上斷頭臺。”

說罷,李懷璟便頭也不回、逃也似的離開了沈宅。

他乘馬策風,一路往城外奔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眼淚好似斷了線的珠子,李懷璟心裡不好受,但分不清他是失望更多還是氣憤更多。

沈鶴亭的欲言又止,讓他耿耿於懷。李懷璟怎麼會信,一個保護自己那麼多年,那麼多次救他於水火的人,竟是坑害先生又冠冕堂皇為先生翻案的偽善之徒?

他不得不承認,他始終都看不懂沈鶴亭。即便沈鶴亭僅僅年長他兩歲,那雙時常布滿血絲、時常濕潤的眼睛卻藏著的千山萬壑。

李懷璟一直跑到了初日飛出天際,黎明的光映在他臉上,照不透他眼中的迷惘。他怔怔望著太陽很久,忽然,調轉馬頭往鄞都跑。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命運是什麼,但他還是選擇無條件地相信沈鶴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