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璟聽到李懷玉都快笑了出來,一怒之下拉回來棺材蓋,“啪”地一聲又給蓋了回去!
“一眼,”李懷璟壓著嗓子,眼淚如珠簾斷線似的往下掉,一滴滴地暈染漆成墨青色的柏木,他感覺喉頭被誰扼住了似的窒息,後槽牙都快咬斷了。
“七哥滿意了嗎?鶴亭……真的歿了。”李懷璟支起一隻手扶住額頭,掩面而泣。
李懷玉愣了半晌。
李懷璟痛苦地閉上眼,沈鶴亭之前的模樣還在他眼前晃啊晃,最後還是回到那張慘白如紙錢的臉上。
靖州靜悄悄的。點點的星光灑在廣袤的北疆大抵上,閃爍著微弱而神秘的光芒。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遠處傳來天鷺江潺潺的水聲,靜得能聽清每個人的心跳聲。
李懷璟並不會大吵大鬧了,再次看見臉色青白的沈鶴亭,他就又會想起那日的天鷺江石灘,悲傷鋪天蓋地地襲來,把這魁梧高大的漢子打得直不起腰桿子。
李懷璟趴在棺材板上,哭訴道:“鶴亭……我對不起你……”
小時候他因為受寵所以被其他皇子排擠,整日都孤零零的。裕德表面仁慈,在他面前就是十分好的太子哥哥,背地裡就聯合其他兄弟跟弘治說他傻。李懷璟身體不好開智又晚,經常裹著厚厚的棉襖,像一隻被嫌棄的醜鴨子一樣貓在學堂裡。
是蕭旻,雖然他總是笑得很賤,總拎著他衣領拿自己當玩具戲耍,總說一些非常不合體統的話,但他確確實實地成為了那段時間他唯一的陪伴。
李懷璟就跟在蕭旻身後跑,早慧的蕭公子遛狗似的帶十一殿下逃學到處閑逛,他闖了禍,也是蕭旻大方攬下罪過,嬉皮笑臉地挨先生手板。
沒人知道蕭旻離開九重書閣的時候十一殿下哭得多傷心。
李懷璟憤怒地睨著棺材的木質紋路:有些人總是不辭而別。他沖李懷玉大吼:“他死了,你討厭的人死了,你滿意了吧!”
李懷玉怔然看向李懷璟,他嗤地一聲,開始大笑起來!
陰森的笑聲繞著房梁,傳進所有人的耳朵。
“死了——死了好!”李懷玉忽然斷了氣似的癱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眼淚奪眶而出,他乜視香案上的牌位,笑得前仰後合,“下地獄吧!跟你那薄情寡義的爹一樣,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李懷璟一個箭步沖上前,揚臂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抽李懷玉臉上。
嘴角滲出血,李懷玉惡鬼一般的眼睛轉向李懷璟,他瞧著小十一弟憤懣的神情,覺得無比可笑無比諷刺無比惡心。
“他給過你什麼,就值得你為他流眼淚?”李懷玉支起上半身一手拽住李懷璟的衣擺,另一手去撫李懷璟的腕子,仍是癱倒的姿態,眼淚漣漣眼神卻像南疆異書裡攝人魂魄的妖一般,“倒不如給我,七哥知道你想要什麼,你只要需要,我統統給你!”
“滾!”李懷璟一把甩開他,“瘋子,滾開這!”
“沈鶴亭死了十一弟,你開心嗎,”李懷玉抱著李懷璟的肩膀,哭笑道,“你沒靠山了,小太後也沒靠山了,你們都該去死了!”
“昔日先帝遺詔上,輔政者除了哀家,還有你吧?哀家的靠山是皇帝,燕王的靠山是北疆兵馬,依哀家看,拿沈鶴亭當靠山的只有你李懷玉。現在人死了,你上趕著來跟司禮監撇清關系,李懷玉,你好生狠毒。”
李懷玉驀然回頭,只見花紜提著沈鶴亭的刀站在院中。
李懷玉驚喜地狂笑,指著花紜的鼻子,道:“太後娘娘怕不是忘了,您只是先帝的皇後,不是陛下的親娘!太後隨時可以換!天下苦閹人之治久矣,太後與閹人本就一丘之貉,如今奸臣好不容易死了,您還要拿閹人送的‘權力’叫囂嗎?”
“本王自會向天下人證明,楚王府與司禮監毫無幹系,”李懷玉補充道,“本王的監國大權,也是由先帝親手賦予!跟他沈鶴亭有什麼關系?”
只聽砰砰幾段急切的腳步聲,太後便沖到了臺階邊緣,“啪”地一聲,甩了李懷玉一個響亮的巴掌。
耳光足夠響,在靈堂內繞了好幾圈。
連李懷璟都愣了一下,頗為驚訝地望向花紜。
她緩緩收手,桃花眼竟也無情,俯瞰李懷玉時,僅有無言怒火中燒。
這巴掌捱了措不及防,甚至李懷玉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小太後會動手打人。
他緩緩抬起手捂住被打的半邊臉,抬眼盯著小太後,良久,竟出聲大笑起來。
“滾,”花紜低罵一聲。
李懷玉腮邊火辣辣地疼,卻仍然狂笑不止,詭異的笑聲回蕩在靈堂內,有股陰冷的恐怖。
花紜衣袖上的金絲刮破了他的臉,李懷玉摸了摸傷口,用餘光睨一眼指縫上的血,諷刺地冷哼一聲才離開。
花紜與李懷玉註定不會成為一道戰壕裡的朋友。
李懷玉剛離開,靖州下起了新年的第一場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