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璟腦袋嗡嗡的,聽到沈某人一如既往尖酸刻薄的語氣,他心裡陡然升起一股得而複失的感覺。李懷璟鼻頭一酸,忍住眼角的淚,語氣同他們以前相互打趣時的一樣:“本王買的,你不喜歡?”
這話說的恬不知恥,沈鶴亭一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他咬了兩口糕餅,手上剩點渣全彈李懷璟臉上:“我最討厭吃五仁餡,下次換成山楂的。”
李懷璟忍俊不禁,直接撲上去抱住沈鶴亭,反複確認他是活生生的人——並非沈掌印那樣麻木冰冷,而是他幼年時見到的蕭四,鬆弛的、生機勃勃的。
“肉麻,躲我這,”沈鶴亭嘴上罵著,但是沒將李懷璟推開。
“是你……”花紜乍一下笑出了聲,眼淚劃過她如釋重負的笑容滴落,她真的太興奮了,她沒經歷過那麼讓人興奮的事。
沈鶴亭狐疑地看向她,轉眸用冰冷的眼神瞪著李懷玉,反問:“你有多希望我死?”
李懷玉臉都氣綠了,他以為這是太後跟李懷璟做的一場戲,為的就是逼他說出那些話。他真恨自己為何要來靖州,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他走後,靈堂再次安靜下來。沈鶴亭再次看向角落裡的花紜。那眼神是真的冷漠至極,荒謬之極——他以前那麼珍惜花紜,不惜動用一切力量去救她。此刻居然用如此冰冷陌生的眼神凝視著他捨命去護的女子,而且不像是演的。
沈鶴亭上下打量花紜,他愣是端詳了好幾圈,可也沒認出來花紜。就是瞧見她身上的暗紅棕色大衫,猜測宮中只有太後才配這顏色。
沈鶴亭的眼睛最後落在花紜臉上,他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眉頭微皺,右側嘴唇諷刺玩味地向上扯,一字一句地問候她:“太、後、娘、娘?”
這些花紜徹底不理解沈鶴亭了,以前他只有不會用這麼刻意的語氣稱呼自己,還有那眼神,刀子似的像是看仇人:“你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
“那我當怎麼看?”沈鶴亭嗤笑,慢慢走到花紜面前,“太後娘娘似乎有很多話要對我說?”
花紜抬望沈鶴亭沒有血氣的臉,沒想到他再見她態度竟如此冰冷。她以為沈鶴亭是怨她不小心才讓敵人擄走了,連忙解釋道:“我身邊有叛徒,他們先我下了蒙汗藥,我昏過去醒來就已經在韃剌了。你不能因為這怨我,我怎麼都想不到自己身邊有胡哈拿的人。”
沈鶴亭又驚訝又想笑:“娘娘在說什麼?奴才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聽不懂?”她的心頓時被失望的感覺充滿了,“那你還認得我嗎?”
“您是太後娘娘,”沈鶴亭笑道。
“你別鬧了,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花紜抓住沈鶴亭的衣角,急道,“你有什麼不滿意的你都說出來,我能答應的都答應你,你不要裝不認得我行嗎?”
沈鶴亭震驚得瞪大了雙眼,:“奴才沒有裝不認識,您是太後娘娘啊。”
花紜直愣愣地瞧著他:“你當真不認得我?”
沈鶴亭無奈道:“娘娘又說笑,倒是您一直在跟奴才說些奇怪的話。”
長時間的擔心在此刻都傾斜成為洪澇一般的崩潰,花紜瞪著他,感覺自己一顆熱忱心,反倒被紮了最冷的刀子。
她凝視沈鶴亭的眼睛,無聲的質問震耳欲聾。
或許與沈鶴亭的重逢有一千種一萬種方式,可老天偏偏給花紜安排了最讓人心寒的一種。
沈鶴亭不認得她了。不認得那個他愛之深,也愛他之深、願意為他割捨一切的人了。還用她最厭惡的語氣說——我不認得你。
老天將沈鶴亭還給了她,可把一切都撥回原位。
坤寧宮兵變時,沈鶴亭說不認得,那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可現在他說認得,但是真真切切地不記得花紜了。
殘忍啊,把她最重要的人還給她,但抹去那人腦中所有關於她的記憶,讓花紜不好容易填平的鴻溝再次變成一道難以跨越的天塹。只留下最不堪,最醜陋的那層浮華,將他們越隔越遠。
花紜撿起沈鶴亭的刀,轉身之時刀尖已經抵向沈鶴亭的喉結,兩個人近在咫尺,連呼吸都混在一起。
沈鶴亭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刀有一天也會懸在自己的動脈上。
花紜怒極,她死死盯著沈鶴亭的鳳眸,嘶啞地低泣道:“便當是神對我奢求的懲罰,今日之事我不會恨你。可倘若你日後也將我遺忘,我便親手殺了你。”
在沈鶴亭震驚的注視下,花紜松開手。掌心的傷又崩開了,血濡濕了紗布,她用那隻手捧住沈鶴亭半邊臉,不知是哭還是笑地望著他,然後失望地落下,在他青白色的臉上留下幾道血痕。
那陣風啊,再次吹動了他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