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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

新春的風從西北吹過,撩起花紜鬢邊的長發。太後娘娘已經沒有心情將發髻梳得一絲不茍。金簪的光輝更襯花紜面色蒼白,多日不進飯食讓她現在看起來無比憔悴。那雙眼睛中的桃花盡數枯萎,只留下枯黃與幹涸的顏色。

忽然她彷彿聽見一聲清脆的“四哥”,她情不自禁地向後瞥。

在那枯黃的草原中央,似乎從一點,開始向遠處蔓延綠色。

從中跳出一個戴碎玉瓔珞的女孩,她笑得極其引人注目,是被愛簇擁長大的孩子,甚至比玫瑰還要讓人一眼難忘。她手裡抓著她四哥小辮兒——正嬉笑著催促四哥快些往前跑。

被人抓著小辮子,那男孩也不惱火,反而由她抓著,順從地陪她玩各種無聊的遊戲。他的眼睛都快給女孩的身影填滿了,揮舞著馬鞭,給他的小青梅即興唱著只屬於她一人的贊歌。

他們追逐打鬧,小聲從城外樓裹挾到邊境線。而長大後的玫瑰早已枯萎,她躺在金玉鑄就的囚籠中,羨慕又懷戀地瞧他們與自己擦肩而過。

她與曾經的蕭旻相互注視,那一瞬間,她似乎變回曾經的自己。

她伸出手,也想再抓住四哥的小辮。可現實中的人攥不住幻象中的執念,她只能朝空氣伸出手,空洞地望向他們離開的方向。

她不是愛哭的人,可這時候偏偏就有眼淚往下流。花紜討厭自己這幅傷春悲秋、感時傷神的模樣,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關於沈鶴亭的一切。

風再次拂過山崗與河畔。

花紜如今是真的信了何謂詛咒:蕭氏無一人跨過天鷺江,唯二跨過去的蕭元英與蕭旻無一人得了福報。她求神換沈鶴亭生,神明便要他將過往忘得一幹二淨,連一點殘留的依戀都願再賞賜給花紜。

要他們刻骨銘心,也要他們無疾而終。猶如落花飄零入江,但泯滅於層層波濤,終無迴音。

花紜想,她該放手的。

他的眼神太傷人,陌生得讓花紜都不禁懷疑彼此在一起發生的那些美好都是她一人杜撰出來的幻象——花紜再也沒力氣去面對沈鶴亭了。可一段感情,若到如此相互抵觸相互恐懼的程度,那也真的沒必要再堅持。

花紜抹去腮邊的水珠,不知是說給她還是說給那段迷失在天鷺江不肯回家的靈魂聽:“等到春天,我便放手。你小心一點,這次……我真的不會回頭了。”

“娘娘一個人在江邊,真就不怕背後有居心叵測之人?”

熟悉的聲音在花紜身後響起,像把刀子似的插進她心窩,可轉身之前她還奢望能見到不一樣的沈鶴亭。

花紜疲憊地望向他,耳後的金簪折射出頹靡的金色。

兩個人隔著死去的草原,對望彼此冷了大半的心髒。

沈鶴亭感覺莫名的悲傷在心頭化開,有股沖動引著他向江邊再靠近幾步。可他沒再靠近了,僅僅站在太後之後三丈、禮儀綱常允許的範圍之內。

發絲淩亂,擋住花紜半邊臉,她乜視沈鶴亭,認真地說:“可哀家看,普天之下也只有掌印會做那居心叵測之人。”

大抵是被她的目光刺傷了,沈鶴亭的心口突然比中箭還疼,直接讓他在花紜面前就握住心口,喋出一口淤血來。口腔裡蔓延著血腥味,他瞪著手帕上的血跡頓時恍惚了,不敢再抬眸望花紜了。

花紜冷哼一聲,此情此景若是讓以前的她看見一定會心疼地沖過去,但她現在又可不會熱臉貼冷屁股,肅聲道:“你來做什麼?”

“祭奠,”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沈鶴亭踉蹌地站起身,一股血沒壓上來,他頭昏眼花得恨不得昏死過去。他彎下上半身,兩手撐著膝蓋,好一會咳才讓喉管重新喘|息到空氣。

他抬眼看向江邊那抹紅色,繼續回答花紜剛才的問題,“胡哈拿與李彥周聯手欺騙朝廷,把奴才圍在天鷺江意欲誅殺。雨墨、縉雲為護奴才,劈身擋下胡哈拿幾十箭,被射得像個刺蝟……他們與奴才同甘共苦十餘載,如今都沉進天鷺江一去不複返。奴才茍且偷生撿了條命,但不敢忘了他們,故此來天鷺江畔……祭奠故友。”

除夕那日的天鷺江再次浮現在花紜眼前,滿目滿眼都是血,都是英雄的身軀。作為太後她應該為死去的將士感到惋惜,可作為花紜,她卻怨恨老天不公,沈鶴亭記得每一位為保護他而死的將士,卻不記得她了。

花紜微微動容:“哀家也會記得他們。不過掌印啊,你該祭奠的不應只有他們。”

花紜轉身走向沈鶴亭,她主動來到與他極為相近的位置。她抬起手,為他撣去了肩膀上的灰塵,後兩手搭在他脖頸的側方,極具柔情道:

“還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