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鶴亭將臉紮進冷水中,冰涼的感覺讓他看見黑漆漆的江水,士兵與戰馬的屍體都凍成了冰板,他半個腦袋露在外頭,瞪著那青黑色的天空,腹誹天怎麼還不亮。他的記憶很多都只是碎片,中間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他總能看見梁府有滿地的屍體,他攥著一張字條痛哭流涕,但他不明白自己在哭什麼。還有那個被他扶上花轎的女人,他隱隱覺得那就是他和她的婚禮,可他明明沒有成親,又哪來的新娘?
沈鶴亭沉吟片刻:“李見曄都跟娘娘說了什麼?”
“他說他恨你我,欺侮他無父無母,又把他送到蠻夷之地,”花紜不遠想起那天的事,十多個韃剌兵一起向她沖過來,那畫面簡直是噩夢。
好熟的詞兒,沈鶴亭想起來跟李懷玉一起送李見曄出鄞都那日,李懷玉說了同樣的話。
花紜說:“我想不明白,韃剌人是怎麼潛入到我身邊的?連同我府裡所有人都被下了藥,韃剌人怎麼做到把上百號人都蒙昏都殺了?他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府外卻毫發無傷。府內的金銀細軟也沒有少,韃剌人怎麼會放著錢不拿只殺人?”
沈鶴亭跟聽故事一樣,但品出些不同的意味來:“恐怕在靖州接應李見曄的不是胡哈拿的人。娘娘身邊的所有伺候的人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出來北巡帶的人也都是仁壽宮中的老人,梁府的防守都是紫甲衛。按理不會出現生面孔。”
“有內鬼?”花紜腦子轉得飛快,“而且他很久之前就在我身邊了。”
沈鶴亭給自己斟了杯清茶,盯著盞底的碎茶葉,不悅地蹙起眉頭。照花紜這麼說,是他手下的人出了問題。
花紜摁著自己發痛的太陽xue,道:“李見曄孱弱連刀都拿不動,當時他的異樣你與盛譽都看出來了,而且我與他交手之時,也看得出他心機不深。能策劃這麼一個周密的計劃,背後必有人指點。”
沈鶴亭問:“胡哈拿嗎?”
“沒睡醒啊,”花紜小聲數落沈鶴亭,“剛才不還說,潛入梁府的人都不拿金銀財寶,胡哈拿能是主謀?他要是主謀,就不會去天鷺江石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喝多了酒才會親自等你。我若是胡哈拿,定設下天羅地網等你跳進來,守株待兔何樂而不為?”
“對啊,明知是陷阱我為何還要往裡跳?”沈鶴亭百思不得其解,天鷺江石灘這一戰雖然勝了,但在他現在看來就是以卵擊石,耗費那麼大的代價去跟他打的自己簡直是這世上最蠢的白痴。
花紜聽見他這麼說,心裡不由得難過起來。忽然她感覺小腹隱隱作痛,腹誹最近總是這樣不舒服。她沒在意,還以為是昨夜受了涼。
花紜在桌下揉著發痛的小腹,道:“燕王說,現在紫英也開始在韃剌出現,甚至有因此而上癮的人在王都遊蕩,那東西是怎麼到韃剌的?而且那日在朝暉,我見到了一面泡過紫英的屏風。明明與燕王去朝暉是臨時起意,卻遇上了重燁與春秋剎。朝暉,朝暉……曾經林世濯也說過,剎師找過他,說朝暉暗地裡做紫英的生意。”
“那些不是春秋剎的刺客,”沈鶴亭嫌棄地咋舌,“都是重燁假冒的,他用春秋剎的名號招搖撞騙,斂了不少錢。若春秋剎都是那種下||流貨色,恐怕十年前就被朝廷圍剿了。”
“你似乎對春秋剎很瞭解,以前我對剎師出言不遜,你因此與我大吵一架,”花紜意味深長地說,“那些人戴著黑色蒙面,你都能看出來他們是假冒的。重燁武藝那般高強,在你眼裡竟都是阿貓阿狗。沈掌印,你也深藏不露?”
沈鶴亭表情凝固,總不能跟花紜說他就是剎師,還能認不出自己馴養出來的刺客?不怨花紜一眼就看出來沈鶴亭有事瞞她。誰讓他總拿自己當尺,比自己強的就敬重,比自己差的就是上不了臺面的鼠輩。表面低聲下氣地當奴才,其實目空一切、高傲得近乎自大,背地裡戴上面具瘋狂報複奚落欺侮過他的人,平時提起那些人還總透著鄙夷。
“因為我跟春秋剎的刺客交過手,他們沒有一個像重燁手下的那麼爛,”沈鶴亭捏著茶盞,心虛地搪塞花紜。
“只是交過手?”花紜一眼就能看出來沈鶴亭撒謊,“就沒找過他幫你殺人?”
沈鶴亭想都沒想,立馬說:“沒有。”
花紜不留情面地說:“那哀家怎麼聽說是你花錢找春秋剎的刺客殺了馬赤木?你還在燕王、魏淵霖面前好一陣炫耀花一點錢除掉心腹大患有多麼的值得。現在又說自己沒給他們花過錢。怎麼,你與剎師拜過把子,他幫你殺人都不收錢?”
給沈鶴亭問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這下連口茶水都喝不進了。低頭看拇指撫弄茶盞的邊緣,也不找詞給自己找補。
他的沉默引起了花紜的懷疑。
從那天見到剎師穿著他舊時的披風花紜就覺得沈鶴亭與春秋剎之間有某種聯系,現在又扯謊騙她。花紜看他的眼神越來越陌生:“怎麼不解釋了沈掌印?是找不出詞騙我了?”
沈鶴亭卻問:“娘娘為何一直糾結春秋剎?他們與李見曄的事又沒關系。”
“沒關系?”花紜譏誚道,“他們與紫英脫不了幹系。而迷暈我周圍的侍女隨從們的,正是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