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人聲鼎沸,天花板上吊了一隻巨大的水晶球。孔環從未見過此物,碩大如女媧補天用的天石,還能煥發出璀璨的、五光十色的光芒,僅僅一隻水晶球就照亮了整個賭坊。骰子與籌碼在牌桌上交換,孔環爬到樓梯上往下看,這裡的人穿著各式的服裝,有本朝的貼裡,還有前朝的胡服,沒有一件不是用金絲銀線編織而成,奢華糜廢至極。
孔環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也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他流連在“天堂”的馨香裡,忘乎自己。
孔環在人群中看到幾張熟面孔,他盯著人家看了很久,死活想不起在哪見過他們。他穿過熙攘吵鬧的人們,向賭桌之後千層樓走去。
孔環左轉右轉,撞見了多少繁花荼蘼之景。在這裡也不會有禮教之說,撞見了就擠進去,二龍攪淵何嘗不是一種美事?
他四處留戀,不知過了多久才攀到千層閣的樓頂。推開十丈高的大門,孔環嗅見了血的腥甜。這裡是一座由黃金鑄成的神殿,九壇香爐之後,是一尊十幾丈高的神像,黑色龍袍上用孔雀羽修了九條五爪龍,個個威武神氣、睥睨天下。
他做了太多荒唐事一時昏了頭,徑直走進神殿,面對神像絲毫不懼,抬頭直視神像的臉。
神像雙手合十,盤腿坐在蓮花寶座上,背後卻由伸出兩支鐵臂,一手持三尺鋼刀,一手執象牙鐵扇,煞氣滿滿。
神像身前合十的雙手粉裡透白,肌膚紋路清晰可見,甚至能數清手背有幾根汗毛。但他的頭用黃金雕刻,眉眼與觀世音菩薩很是相似。但與菩薩像不同,孔環面前這尊神像閉目,而且嘴角扯到了耳邊、笑容詭異。
這九龍黑袍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孔環踱到神像跟前,將它的手看清些。
神像右手拇指上有一輪比其他地方更白的印記,孔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意識到這是長久戴扳指而留下的印記。
扳指、五爪龍袍……皇帝的打扮。孔環轉到神像的正對面。人身、金首、四臂、一刀、一扇,孔環從未見過這麼奇怪的神像。
他轉身就要離開,忽然一陣風“嗖”地一下從耳邊刮過去,孔環抬手一摸腮邊,粘膩的血液蹭了他一手。
孔環猛地一抬頭,只見面前的木質房門上插了一把三寸長的飛刀!
忽然天花板上一聲巨響,孔環抬頭一看,原先的雕樑畫棟,此刻竟然變成了一塊黑洞洞的天,烏雲攪成了漩渦,一眼望不到頭!孔環渾身起雞皮疙瘩,但聞一沉悶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狗奴才,見了朕還不跪下!”
孔環最討厭別人叫他奴才,最厭煩誰瞧不起他。以前宮裡的皇帝娘娘瞧不上他也就算了,現在他是誰?一個真真正正的男人!孔環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拔下門上的飛刃,直接往頭頂的黑洞擲去!
“狗||操的鬼老天,老子早就不是什麼奴才了!”罡風四起,霎時吹散了他的發髻。孔環頭發披散,眼眸好似刀光一般錚亮,孔環指著黑洞大笑,“出來啊!你有本事躲在暗處,怎麼沒能耐站出來讓老子瞧瞧你!”
“嗖——”那把飛刀調轉目標刺向孔環,他閃身一躲,不長眼的飛刀就紮在了地上,大概有多半截刺進了地縫中。孔環剜了一眼黑洞的盡頭,嘲諷道:“你連我都刺不中,還敢對老子呼來喝去?廢物!”
罵完這些話,孔環就覺得腳底一滑,下墜得太快他馬上就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孔環才堪堪從“夢”中醒來。他懵然睜開眼,看到斑駁的林間飛過幾只烏鴉,山中濕潤,露水將他的衣衫都打濕了。
孔環往身下一摸——大夢方醒。
他依然是個閹人、奴才。剛才不過是一場過於綺麗的夢,結局還讓他的心碎了七八百瓣。
孔環坐起身悵望灰天,長嘆一口氣:“時也命也,我天生就是當牛做狗的賤命!”
“伺候人吧,總比伺候畜生強,”孔環笑著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