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絕望地閉上眼,腦中滿滿都是梁祉臨終時哀怨的眼神。花紜又怕又恨,陡然抬高了聲調,對空大喊:
“我後悔沒能攔住你喝下那碗毒||藥,我後悔在你第一次打我的時候沒忍住哭,我後悔沒能攔住你每一次自傷,我後悔沒能照顧好你,後悔沒能替你掙到你想要的一切!可我偏偏不後悔,刺你那一刀,我不後悔!我為何要愧疚?我足夠對得起你!你不養我,還毀我!
“難道……我要忍你一輩子嗎?生我就對我有恩嗎?這輩子我活得如此艱難,我情願我死在你腹中!讓我忘了你多好啊,你為何還憎恨我,那一刀我不刺你,難道要等你哪天失心瘋殺了我嗎!讓我永遠都想不起那把刀多好啊!我會念你是我娘親,我會替你找出來是誰送的那碗放了紫英的藥,我還會給你誥命、給你清白!你非要來尋仇,娘啊,緣何這麼恨我啊!”
花紜憤然拔出那把刺刀,把刺刀擲向遠方,掙開所有禁錮,閉上眼一股腦地往外逃。
她要逃離梁祉給她的陰影,她要逃離這命運帶給她的不幸。
她要忘了這把刀,她要忘了那個無法容忍娘親的暴虐而把刀尖刺進孃的心髒的自己。
“我沒有罪,”花紜在一片黑色的混沌中奔跑,嘴裡不斷喊著,“我沒罪!”
腥風血雨降臨,花紜腳下越來越泥濘,一失足,一頭跌進墨綠色的血海之中。
花紜不停地下墜,她張開雙臂,感覺血液、愛恨正快速地湧出軀體。骨肉化為一片羽毛,沉進深海之中。
死吧,就這麼死吧,既然老天不願放過自己,那就死吧,解脫吧,歸於虛無吧。
下地獄吧。
—
腦袋撞上一面結實又柔軟的“牆”,隨即聽見“啪——”地一聲脆響,瓷碗碎裂的聲音讓花紜嚇得一激靈,陡然從噩夢中驚醒。她目眥盡裂,直愣愣地杵在原地,茫然地四處亂看。
花紜呆若木雞,梁祉的吼聲猶如揮之不去的幽靈,一直環繞著她。
她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兩手跟被母親拋棄的小狗一樣胡亂地抓。
“娘娘?!”一雙溫暖的手扶住花紜的肩膀,冰涼的軀殼觸碰到溫暖,讓花紜直打顫。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問:“您何時醒的?燙著沒,要不要請太醫?”
這聲音猶如一隻大手,將花紜從無盡的黑暗中拯救,她當即就哭了出來,沖過去抱住了那人的腰:“哥啊,是你嗎?”
“是,”那人撈起她的腳腕,用帕子為她擦幹淨足底的灰塵。
每到這時候,花紜都覺得自己不是徹頭徹尾的罪人:老天至少把這世上最好的哥給了她,把她拉出苦海,還給她最甜的快樂。
花紜被幸福沖昏了頭,東倒西歪地傻笑。那人用另一隻手抓過她的手,道:“您扶著我的肩膀,就不會摔倒了。”
“好,”花紜聽話地抱著他的脖頸,貓兒似的蹭蹭他的頸側,側過頭想看看他的臉,可眼前蒙了一層陰翳,讓她看不清哥的臉。
大概是感知到她的親暱,那人手上不斷使勁,捏得花紜倒吸涼氣,連忙求饒道:“哥,疼。”
那人將她的腳放在自己膝上,仰頭望著她的臉,不甘心地說:“可只有這樣抓著你,看你因為我露出這樣的表情,我才覺得你有那麼一刻屬於我。”
花紜疑惑地問:“為何要說這種話?”
“您踩著我,腳莫沾地,”那人把帕子重新折進袖中,扶著花紜的腰站起來。
花紜還在想他適才說的話,心說她與哥本來就是超越戀人、家人的關系,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這世上都沒有再比彼此更親的人了,為何還要說“只有一刻屬於”這樣奇怪的話。
可哥跟她說過的,再親的人也沒法私有,他們都有自己要做的“對的”事,連體嬰似的栓另一個人身上,會讓兩個人都栽跟頭的。
“你很奇怪,”花紜踩著他的登雲靴,攬住他的脖頸,“你以前從來沒跟我說過這種話。”
“抓好我,”那人攔腰將她橫抱起來,一手託著她後膝,輕輕鬆鬆就把她抱進了寢殿。
那人將花紜穩穩地放在床上,卻一直保持弓著腰俯身瞧她的動作,兩人近在咫尺,呼吸聲、心跳聲都十分清晰。
花紜使勁眨眼,依然什麼都看不見。她非要站起來,那雙手臂又把她摁了回去。
他跪下為花紜穿好鞋,雙手捧著蜀錦繡的玉鞋,咬緊下唇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