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敵
李懷璟驟然收斂笑容,杏眼猶如冷掉的茶湯,心兒裡還透著點熱乎氣,相比沈鶴亭他更適合做雙方血肉橫流之前的談判官。
“華將軍,”李懷璟作揖,道,“這廂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聽到吉祥話,沈鶴亭又止不住地扯嘴角,無聲勝有聲地嘲笑。透過眼睛眯起的縫隙,他將席中客挨個打量了一遍。正如先前春秋剎打探的那樣,今日宴會上的人,除了華安,都是蕭氏滅門之後從外地調過來的官。
換句話說,就是認得蕭旻的人,只有華安。
且端州瑞州兩地的將軍沒到,派來給華安祝壽的,都不是兩地守備軍中重要的角色。
今晚恐怕做不到一箭三雕了。
他側眸乜視華安,拇指一直在刀柄上的紅色鵝卵石打圈。
華安怎麼都沒想到,消失六年的蕭旻會成為燕王親衛。抑或——這本就是個圈套。
華安摩挲著自己的胡須,他後悔死了:花從文早就有警告在先,說李懷璟絕非善類。但他就是貪,信了李懷璟的話。
開席之前,華安收到了李懷璟的秘信。
信中說,沈鶴亭在靖州容不下李懷璟跟他的兵,紫甲衛與之挾持自己,讓他來竺州,名為祝壽實則借兵共同抵禦外敵。然李懷璟想停戰與胡哈拿和談,除夕將至,絕對不能再打了。
華安放李懷璟入城,一是想裡應外合,雙方一起端了沈鶴亭;二是燕王話裡話外透露出投靠竺州的意味。華安想成為燕王的護佑,到時候四州聯合薊南,便可一起反攻鄞都。
到時候哪還有什麼花從文沈鶴亭?放眼天下,再也沒有能壓他華安一頭的人。
算盤打的啪啪響,華安誰想到李懷璟的侍衛是蕭旻——這可比城外喝西北風的沈鶴亭還讓華安忌憚。
一個侍衛而已……想到這,適才的恐懼與心虛就消散得無影無蹤。蕭旻總歸是逃到人間的鬼,只要華安將他的真實身份公之於眾,自然有更恨蕭元英的人下手清理幹淨。
自己何至於怕成什麼樣?
華安鬆了口氣,扯嘴角露出一個生硬的笑容:“臣多謝殿下。”
“謝那麼早作甚?本王還有大禮未送上,”李懷璟的右手伸進懷裡,在眾人的注視下,拿出了沈鶴亭事先給他的虎符。
華安攥緊了拳頭,死死盯著李懷璟,指著他手上的兵符,質問道:“這……就是殿下說的大禮?替一介閹人奪兵權,燕王殿下您活得屬實憋屈!”
“見符即見君王,”李懷璟肅聲道,陡然抬高了聲調,“爾等置軍令如耳旁風,便萬死難當其罪!”
千鈞一發之際,刺啦——一聲,座下眾人拔刀指向李懷璟。
沈鶴亭與盛譽等交換了個眼神,他們紛紛扼住自己的刀柄,雙方的氣氛越逼越緊,劍拔弩張。
李懷璟不退反進,持虎符向華安走去。他嗤笑道:“其實華將軍說錯了,本王與沈鶴亭不過是各取所需,談何憋屈?倒是給你祝壽,讓本王無比惡心。”
話音未落,沈鶴亭與盛譽、衛緘、宋衷紛紛拔刀。
虎符是李懷璟給華安的臺階,可惜他不要。燕王將符又揣回懷裡,手繞到後腰,摸到了刺刀的柄。
沈鶴亭見到李懷璟的小動作,心道這是個傻子,一個人跑那麼靠前,上趕著挨刀子。
臘月廿七日,大寒。
勁風滾滾,遍地飄雪,鼓動城門的旗幟,搖搖欲墜。
竺州府守門的是個啞老頭,管家先前就跟他說,今晚要早早地把門鎖好。他裹著厚厚的棉衣,縮著腦袋出來關門。風下了死命地吹,他覺得腦仁生疼,都快喘不上氣了。
精鋼鑲木的門太重,他雙手抱著虎頭鎖往內拉,瞧見院落外的雪地裡匍匐了五條豺狗,其中有一隻還站起來往竺州府裡瞧,眼睛在黑夜中透著幽綠色的光芒。
豺狗順著味兒來的。
啞老頭順著豺狗的目光,轉頭向府中層層高階上看,驀然瞪大了瞳孔:
只見十丈長的木門窗紙上,橫橫縱縱地濺了血痕。披頭散發的人揚起三尺長的刀劍刺向另外的人,人如芻狗在混亂與血泊中相互撕咬,瘋狂得迸發出悽慘的嚎叫,離八丈遠都能瞧見他們殺紅了眼。
啞老頭眨巴眨渾濁的眼睛,胸腔一挺勁兒,把竺州府的大門鎖上了。
風鼓動大門傳來砰砰聲,猶如戰前的擂鼓聲。豺狗抽著鼻子品味血腥味,瞪大了眼望穿高殿之上一具具倒下的屍體。他們奮不顧身地往前,在兇神的凝視下撕開和善純良的面具,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仇恨與饑餓糾纏在一起,刀刃舔舐著鮮血。
屋裡很熱,也很靜,連血從刀尖低落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誰弄亂了沈鶴亭的發髻,此時他白發如瀑,還染上了不知主人的血。他嫌棄地擰幹,扯了一條衣帶隨意地綁住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