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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9章 小七(六千畢)

趙翼自從跟隨傅恆以來,還從未見過傅恆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這會子殿內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他總不能坐視傅恆如此。

趙翼便將那墨筆給撿起來,用自己的袖子感激將地磚上的墨跡給擦了。然後小心地將毛筆給倒過來,用筆杆一端輕輕捅了捅傅恆。

“……公爺,聽卑職給公爺講個狐祟的故事唄?”

傅恆便是再好脾氣的人,這會子也忍不住淩厲一個回眸,冷冷盯了趙翼一眼。

“雲崧,對不住,這會子我當真沒有這個閑情逸緻!”

趙翼卻垂下頭去,眸光靜靜落在地磚上,帶一點執拗,低聲堅持道,“……卑職沒見過有哪個柔弱女子敢往墳圈子裡跑,還面不改色的。她連日暮時分的墳圈子都不怕,自然是一身正氣。便是神鬼,都不敢傷害她的。”

傅恆聽得皺眉,卻隱約感覺到趙翼意有所指,這便回頭定定盯住趙翼。

只是趙翼深深垂著頭,不叫傅恆看見他的神色。

他只自顧繼續道,“……其實她也不是不害怕,可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那是因為她身邊還帶著小孩子,她想保護他們,故此那一刻她才是無畏的。”

“那還是旁人的孩子呢,她尚且能做到那般;如今是她自己的孩子——她自然更是無所畏懼、無比強大的。”

傅恆心中一動,終於輕聲問,“……你在說,她?”

當年九兒將趙翼介紹給他,叫他請趙翼進府給福隆安當開蒙先生,後來又經由他,再將趙翼舉薦給了永璜的側福晉去,叫趙翼又當了綿恩阿哥的開蒙先生。傅恆便知道九兒一定曾在何種機緣巧合之下見過趙翼。

此時咬齧他的心,有不短的日子。他數次想要向趙翼追問,可是終究礙著自己的驕傲,最後爺沒問出來。

可是這會子,他隱約聽出,趙翼此時說的便與他與九兒的那場緣分有關。

他有些呆,又有些心潮澎湃。

他知道九兒是那樣的,他一向都知道啊。

趙翼也不敢抬頭,只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說,“……總歸我是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我曾以為那不是人,怕就是狐祟吧。就是我明明窺破過,卻戲耍得我無可奈何的狐祟。”

“這樣精靈、勇敢的女子,必定有的是法子護住她自己和她的孩子去。”

傅恆怔怔呆住,都忘了自己依舊還跪在地上。只覺心魂早已飄遠,多年以前就已經不再屬於自己。

她在哪兒,他的心魂便系在了哪兒。

皇帝趕到“天然圖畫”,婉兮已然在五福堂臨産。

皇帝不宜見血光,只能等在門外。

五福堂窗外,就種植著那株被他視為同庚的玉蘭。他幫不上忙,又不願叫人看出心中的惶急,這便立在玉蘭樹下,伸手扣緊了玉蘭樹。

心中唯有默唸,“……當年,我在窗內讀書,你在窗外靜靜陪我。今日,窗內的人兒正在經歷這樣一番痛楚,你便如當年陪伴我一樣,萬萬守護著她和我們的孩子,雙雙平安。”

身為天子,這一刻卻也是無力又無助的。她只能瞧見那幾個媽媽裡,不斷進進出出,穿梭於五福堂與守月大夫之間。

守月大夫是男子,不便親自為內廷主位接生;婉兮身邊兒雖還有兩位經驗豐富的守月姥姥,可是守月姥姥卻也終究要將臨盆整個過程中遇到的情形,都與守月大夫彼此之間商量過。那幾個媽媽裡這便承擔起了橋梁的作用。

皇帝眼睜睜看著那幾個媽媽裡出來與守月大夫傳話,又端了熱水進去……他身為天子,卻什麼都不能問。

他只能貼近窗欞,細聽內裡九兒的動靜。

……那個傻丫頭,她怎麼竟然都不肯喊一聲?

那麼疼,喊出來,好歹也能痛快些。

喊出來,便叫他也能感受到她這會子究竟有多疼……

可是她卻不喊——他何嘗不明白,不是她不夠疼,而是她怕他擔心;甚至她早就能猜到,他一定會立在窗外那株玉蘭下,側耳傾聽。故此她才拼命將所有的疼痛都自己承擔下來,只為了不叫他擔心。

天,遲遲地不亮,彷彿這一場夜色,永遠都沒有盡頭。

皇帝從未有這樣地渡時如年。

他終是忍不住,從懷中掏出赤金的西洋懷表來看。

按著那上頭的西洋終點演算法,七月十四已經過去了,這會子已是七月十五的淩晨。

有風從後湖上吹來,吹動這“天然圖畫”小島上的千百杆修竹,擾亂荷塘裡碧波數頃的蓮葉。這些高高低低的竹影蓮葉在夜色裡便顯得幽幽幢幢,宛若鬼影。

皇帝不由得長眸漾出冷意,眸光倏然精芒暴漲,逼退夜色。

他是天子,便是七月十五,便是陰曹地府裡的魑魅魍魎趁著這幽冥之色潛入人世,卻也要受他轄制。

皇帝霍地抬手,伸指入唇,咬破指尖。迅即將那熱血塗在玉蘭樹上,封印在了窗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