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女人最後的時光來說,孩子們已經託付,那最後最後想見的人,自然只有皇上了。
可是這寒冬十一月的天兒,真冷啊,冷得叫殿門上都不能不掛上厚厚的棉門簾,便連門外的一絲動靜都聽不見,完全不知道皇上還有多遠;皇上是否已經到了門外。
這十一月的天兒冷得將窗子都凍上了。便是嘉貴妃的景仁宮裡,窗玻璃也有幾扇是滿鑲的玻璃,可是天兒冷得將那玻璃上都凍滿了霜花。便是屋子裡用足了炭,熱氣能將霜花烤融些,可那玻璃上的霜花也只是化成了哈氣。
目光依舊穿不透那哈氣水霧,依舊看不清窗外,看不見皇上的身影啊……
婉兮等,皇上沒來;
婉兮等啊等,皇上還是沒來……
婉兮看得見,嘉貴妃的眼也是直直望著門口與窗外。
婉兮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嘉貴妃,只能伸手緊緊握住嘉貴妃,落淚道,“嘉姐姐可還記得孝賢皇後的奉安禮?嘉姐姐去了,嘉姐姐隨著皇上和皇後進過地宮,親眼閱看過……”
婉兮知道自己真不該說這樣的話,聽著怎麼都是不吉利。可是這會子,她等不來皇上啊。
“嘉姐姐……皇上會陪著你的。便是此時來不及,皇上也會一直陪著你的……”
乾隆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嘉貴妃薨。
婉兮陪著嘉貴妃等到最後……卻終究,沒能等到皇上來。
婉兮知道,嘉貴妃最後的心願,就是要等到皇上來送她。可是皇上,終究沒能趕上……
最後的時辰,婉兮握著嘉貴妃的手,小心替皇上與她解釋。
“……這個十一月,皇上剛剛下旨重啟平定準噶爾之戰。皇上與軍機大臣多日來不分晝夜一直忙碌此事。嘉姐姐你千萬別怪皇上。”
最後的最後,婉兮已經分不清,嘉貴妃面上的神情是悲,是歡,還是不捨與惆悵?
婉兮只知道,嘉貴妃最後緊緊握住她的手,遲遲不願松開。
嘉貴妃的手已經盡數冷了下去,順姬、銀姬等女子伏地慟哭,婉兮才意識到,嘉貴妃已經去了。
她卻覺得有一點點不真實。
明明方才還在與她說話的人,分明這會子還拉著她手的人,怎麼就——說沒,一下子就沒了?
她愣怔坐著,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生命之重,要數十年的苦心孤詣與小心翼翼。怎麼能就這樣輕飄飄的,說沒,就沒了呢?
她愣愣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著,還是已經暈倒了。
待得她再回過神來,已是在皇帝懷裡。
婉兮含淚眨眼,卻是用力推皇帝,“……皇上,您怎麼才來,您怎麼才來呀?!”
皇帝不管她掙紮,卻是親自送了她回永壽宮。
這寒冬十一月,皇帝怕她冷著,未曾貿然抱她回宮,而是用了他的暖轎,一路送她回宮。
她是感念皇上對她的心,可她還是在寢殿躺下了便推他。
“爺快去景仁宮啊。嘉姐姐一直在都在等皇上去,皇上這會子怎麼反倒到奴才的宮裡來了?”
“皇上快去,奴才自己沒事的。這會子奴才不用陪,皇上該去……好歹再陪嘉姐姐最後一程。”
婉兮說著,忍不住淚如雨下。
她方才是失神了,可是她沒傻。她知道嘉貴妃已經去了……便是皇上這會子過去,也已經無法喚回嘉貴妃。
可是,她就還是沉浸在剛剛的情緒裡,就是彷彿還能體會到嘉貴妃方才那一會子的不捨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