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瑟這些話,也是人之常情,語琴聽著便也是嘆了口氣,“你們只看見我在宮裡當娘娘,鳳冠霞帔地回江南,可是你們何曾知曉,我在宮裡真正的日子去?”
“我從前不與你們講說,只不過是不想叫你們在外頭替我擔心。可是你們倒好,個個兒當真以為因為我,便都成了皇親國戚,便都可以耀武揚威了不成?”
語琴說著,也是搖頭嘆氣,“我爹三年前膽敢叫兩淮鹽政給他出銀子捐官,而你們家呢,就覺著家裡還能再多出一位娘娘……他們只想著憑著咱們,他們能得著什麼榮耀去,他們哪裡管咱們在宮裡的境遇?你們家將你送進宮裡來,卻不知其實是將你往寒潭火坑裡推啊!”
語瑟驚得渾身瑟瑟發抖,“姐……”
語琴嘆口氣,“你別以為我是在嚇你。你這會子進宮來,好歹是因為宮裡早有我在,你又在我身邊兒伺候。故此便是誰想設計你,也沒那麼容易,故此你進宮以來才沒真正經歷過什麼危機去。”
“我與你說句實在話,我當年進宮的時候兒已是十七歲了,比你還大三歲呢,我便是小心翼翼,也多少回都險些掉進了旁人的陷阱裡去?便是你自己不想爭,旁人也會設計好了逼你去爭,到後來生死都是你的,人家那躲在背後的人漁翁得利罷了!”
語琴點指著語瑟,“我告訴你,你安著得寵的心,若只是自己想的,那還罷了,這也算人之常情,我倒不至於多怨恨你去;可若是你聽信了旁人的話,有人私下裡捅咕過你去,那你就中了人家的道兒,早晚成了人家的替死鬼,替人家當了槍使去!”
語瑟伏地落淚,“姐,語瑟知錯了……”
語琴疲憊地搖頭,“你知錯了?我就怕你一知半解,今兒說知錯了,明兒就忘了。回頭再受了誰的捅咕去,就壓根兒將今天的眼淚,全都白流了。”
語琴緩了一口氣,“語瑟,我告訴你,你現在這會子在宮裡,若有人主動與你說什麼,那也絕不是因為你自己當真怎麼貌美如花,只是因為你年歲還小,且是我的妹子!”
“捅咕你的人,就是想借你的身份,先叫你我姐妹反目,再叫我跟令貴妃也生分了去!到時候兒我自恨毒了你,必定要與你斷了姐妹之情;而你呢,便是進封,最高只能是常在。憑著那麼低的位分,你在這宮裡又沒有了我的照應,你該怎麼活下去,啊?”
“而皇上都五十歲了。語瑟啊,皇上到了這個年歲,還能寵幸多少女人去?這個道理,你懂不懂啊?”
語瑟淚如雨下,素日愛俏的姑娘,這會子已是顧不得頭上的宮花,只一個勁兒在地上磕頭罷了。
“姐……慶妃主子,請您相信奴才,奴才是真的知道錯了。”
“便不是姐姐推心置腹說這番話,之前白常在與我說的那些,也已是叫我知道了不少了。”
語琴便是一挑眉,“哦?白常在與你說什麼了?”
語瑟抽泣道,“回主子,白常在與奴才講述了她進宮、進封,再到這些年的經歷來。白常在小主兒用自己的經歷告訴我,在這宮裡我與她的身份最為相似。”
“她是早年怡嬪主子的妹子,而我是姐姐您的妹子;怡嬪主子是被當年的蘇州織造安寧送進宮來的,白常在小主兒自己便也還是被蘇州織造安寧送進宮來的;她進宮之後也是先當了官女子,後來才被皇上賜封,當了常在去。”
語琴一聲冷笑,“原來送她們姐妹進宮的,就是這位大名鼎鼎的蘇州織造安寧啊!”
只是當年怡嬪進宮的時候兒,語琴年歲還小,也是剛進宮,宮裡諸多的事情她還不瞭解。如今這些年過來,這位蘇州織造安寧,她可狠狠地都記進心裡去了,化成了灰兒都忘不了!
語瑟不明白語琴這是咬牙切齒地恨什麼呢,便嚇得不敢再說話。
語琴深吸一口氣,先平複下自己的心情,“你別害怕,我方才說的話與你無幹。你自管繼續說白常在與你說的話兒去。”
語瑟這才鬆了口氣,淚珠兒這便又重新滾落下來。
“回姐的話兒,白常在小主兒與我講了她姐妹當年在宮中的經歷。白常在說,當年怡嬪主子就是剛進宮的時候兒不知深淺輕重,進宮便封嬪,便以為皇上是當真寵愛,這便一門心思恃寵生嬌了去。渾不知,自己背後早有人設計好了,就等她自己跳下去,成了與人爭寵的砝碼去。”
“結果在園子裡傷了當年的令貴妃娘娘去,這便徹底斷了自己的退路,再不能回頭了……而白常在自己,先時剛進宮,也因為不知宮內實情,也聽信了旁人的話去,也曾一門心思想要替自己的姐姐報仇……”
那些往事,已經遠隔了十餘年了,怡嬪早已長眠地下,白常在自己在怡嬪薨逝之後也是越發少在人前出現了。此時重又聽見那些往事,語琴也不由得輕嘆一聲。
“誰說不是啊。”
語瑟用力點頭,“白常在以她自己做例子,與我推心置腹講說了她這些年心下的感悟。她告訴我說,能因為姐姐在後宮為主位,得以被挑選進宮的,進宮來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就是跟自己姐姐一條心,姐妹相互扶持,在這宮裡安安靜靜生活下去;另外一條路,就是被人當了棋子使,跟自己的姐姐掰了臉,最後不得好死去。”
語琴聽了也是點頭,“這都是白常在自己的經驗之談,故此在這後宮裡,你便是不信誰的,也應當聽她的。”
語琴起身走過來,從地上將語瑟拉起來,抬手替語瑟拭淚。
“那你自己呢?心下又是如何選的?此時那兩條路也同樣都擺在你眼前了,你走哪一條去?”
語瑟沒想到語琴還能這樣,更是哭得雙肩微顫。
語琴眸光黯然一轉,“又或者,以我現在的位分,倒是還能給你提供第三條路——我還可以打發你出宮去,找個人嫁了,過你自己的日子去。”
語瑟深深垂下眼簾,面上也有掙紮,卻還是落淚道,“我家裡的情形,姐姐最是知曉。我家裡唯有我跟姐姐兩個,姐姐嫁人早,姐夫卻也死得早。姐姐只生下了三個丫頭,沒有男丁姐夫家已經絕戶,故此其它親戚可以來搶家産……”
語琴也是嘆口氣,“我知道這樣兒陋習,這叫‘搶絕戶’。”
語瑟用力點頭,“正是如此。家中被搶光,我姐姐帶著三個丫頭無法維生,這便不得不回到我家裡來。可是我父親也已經故去了,家中唯有寡母與我二人相依為命。雖說還有些旗下的房屋和田産,可是因為家中沒有男丁,那份披甲人的錢糧便也無人能承襲,這便只是坐吃山空罷了。”
“而姐姐因是外嫁,姐夫家並不在旗,沒有如咱們家的旗人錢糧去。我家裡,我與母親兩人已是艱難,又再加上姐姐和那三個外甥女兒去……日子當真沒法兒過了。”
語琴聽著,也是嘆息。
語瑟垂首啜泣良久,“我那會子是當真沒辦法了,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若我是個男孩兒,好歹能承襲那份披甲人錢糧去;最差,也還有法子去做些營生,至少養活寡母、孤姐與三個外甥女兒啊。”
“那會子,我當真是隻要有法子養家餬口,我便什麼都願意做的。恰巧那年滿了十三歲,已是到了內務府旗下女子挑選的年歲;又因為宮裡有姐姐在,我這便橫了心,也想著進宮來。只要我能得了皇寵,看誰還敢欺負我姐姐一家,我家人便也都可活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