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娘娘請息怒,妾身當真惶恐,倒是不知道自己方才哪兒說錯了。主子娘娘如此震怒,難道說——主子娘娘壓根兒就不在乎自己是否被皇上、皇太後放在眼裡去?”
“哎喲,若是如此,那倒是妾身罪該萬死了,那妾身這便向主子娘娘請罪;待得皇上祭天回來,妾身必定親自到皇上跟前,自請重罰了去。”
那拉氏緊咬銀牙,狠狠盯著婉兮,只是卻不知道說什麼了。
婉兮便也收回目光,淡淡垂下眼簾去,不慌不忙地道,“其實妾身的意思啊,只是想說今年無論在朝廷,還是在皇上,都是大喜之年。這樣的年頭,便自當從年頭高興到年尾來。皇上在年初進封了和貴人,在年尾又進封祿貴人,這便正是首位相扣,從頭歡喜到底呢。”
“這樣高興的年頭,舉國同慶,皇上歡喜,主子娘娘便也自當第一個陪著歡喜不是?所以啊,這會子是祿常在給主子娘娘正式行大禮參拜呢,主子娘娘也應該多笑笑,歡歡喜喜的才是。”
婉兮眸光清淺,重又挑起,漫上那拉氏的臉龐,“主子娘娘說,妾身說的是否有理?”
這世上啊,終究有一個顛撲不破的理兒:你叫大家都歡喜,那便是皆大歡喜;若你叫旁人不高興,誰又有義務也哄著你去,活該你自己便也碰一鼻子灰罷了。
那拉氏不快,眾人便也並未久留,各自散了。
出了翊坤宮,語琴忙叫語瑟過來,“還不給令貴妃叩頭謝恩?今兒若不是令貴妃,你還不定要被皇後娘娘拿捏成什麼樣兒!”
今日情形,語瑟自己自也是又驚又懼,忙上前給婉兮跪倒。
婉兮輕嘆一聲,扯住了語琴,“姐姐這又是做甚?大十一月的,這地下冷得跟冰一樣兒。”
玉蕤在畔,便也含笑走過去,替婉兮將語瑟給親手扶了起來,“祿妹妹快請起來吧。我倒厚著臉皮替令貴妃主子與祿妹妹說句話兒:這世間最不能割斷的,就是親族血緣,祿妹妹與慶妃姐姐啊,便怎麼都是姐妹一家親。”
“憑慶妃姐姐與令貴妃主子這些年的情分,只要你祿貴人是慶妃姐姐的妹子,那令貴妃主子必定也當成自己的妹子一樣地看待。不管在誰面前,就算方才是皇後主子面前,令貴妃主子是一定會凡事都護著你的。”
語瑟用力點頭,“小妾明白了,多謝瑞姐姐提點。”
婉兮親自走過來,握了握語瑟的手,“不管怎樣,這終究是好事兒。你現在再不是官女子,而是皇上正正經經的祿常在,是宮裡的小主了。”
語瑟面頰上便也浮起了紅暈來,“……從小家裡便有這樣的盼望。可我總沒想到,這一天竟然當真來了;而且,來得這樣突然,便連事先都沒有半點兒的徵兆去。”
婉兮卻笑了,“怎麼沒有徵兆?皇上既然能挑你進宮來,那就是徵兆。你參加的雖然是內務府的使女挑選,今年皇上忙著祭陵,沒有親自去看;可是挑中記名的排單,內務府也是呈給皇上的。皇上都記得你的小名兒,那便等於是皇上挑中了你的。”
“若此,這一切便在那一刻已經有了徵兆。要不,皇上又怎麼會挑你進宮來,又怎麼會將你放到你姐姐身邊兒去呢?”
長街裡風打著旋兒地切割著人臉,大家都不敢久留,尤其婉兮月子剛滿,不敢著涼。
語琴這便先叫語瑟回宮去,待會兒她回去自會給語瑟安排住處、人手等。
語瑟先回去了,語琴親自送了婉兮回永壽宮,坐定下來,還是忍不住抱歉。
“你瞧這事兒……唉,皇上也當真是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皇上怎麼就忽然進封了語瑟去呢?若是按著宮裡的規矩,好歹也該教她先學規矩,然後再進封啊;皇上連教她學規矩的旨意都沒有,結果就正式進封了。”
婉兮卻是釋然地笑,“姐姐……虧你還慌亂成這樣兒。我早與你說過,今日的我們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我們,我今日是當真不將語瑟的事兒耿耿在心中了。況且姐姐還瞧不出來麼,皇上既然突然下旨,便是說明,皇上心下早有主張了。”
語琴微微一怔,隨即便也笑了,“哎喲,我這會子才通透了——敢情白常在後頭那個人,就是皇上啊!”
語琴這才將那晚白常在與語瑟之間的事兒說與了婉兮,婉兮聽罷更是垂首輕笑。
“那我就更放下心了。這些事兒皇上原本是不想叫咱們操心的,虧咱們自己還白白在乎了一場去。”
婉兮抬起頭來,認真凝望語琴,“姐姐這便回去,趕緊替祿常在安排吧。總歸是自家妹子,千萬別叫祿常在今兒覺著受了怠慢去。”
眾人散去,蘭貴人卻沒急著回景仁宮。
她散到禦花園去,這會子禦花園裡也沒什麼景緻,她只是隨意散散。
禦花園裡雖也有殿閣,只是這冬日裡若不是皇上有旨意的,那些沒有特別安排的殿閣裡,便並不燻炭籠火。
喜格便忍不住勸,“主子,咱們在外邊也轉了好一會子了……這禦花園裡冷,主子仔細受了風寒。”
蘭貴人嘆了口氣,還是找了間冷屋子坐了下來。
“冷一點兒不要緊,總歸我這身上還有大毛的衣裳,手裡還有手爐呢,也凍不著。我啊,這會子倒是懶得回宮去看她們折騰。”
祿常在初封,又要安排住處,又要從內務府搬進來陳設、指派官女子等,都只是人家熱鬧罷了,她自懶得看。
“咱們景仁宮裡啊,剛好容易挪出去個鄂常在,這就又封了個祿常在。那更是慶妃的妹子,如今景仁宮裡她們三個倒是越發親近,我自成了被疏遠的那個。”
喜格忙勸,“主子別難過,主子自然還有皇太後扶持著呢。有皇太後在,後宮裡誰敢疏遠主子去?”
蘭貴人卻洩了口氣,“話是這麼說,我自是也不在乎後宮這些人去。可是……皇上他的心思,我卻不能不在乎啊。”
蘭貴人偏首望向窗外。那麼浩大的天地,原本已經被宮牆隔開了成小小的四方世界;如今更是在視野裡,被眼前的窗格子,切割成了更小的碎片去。
天地雖大,世界卻小;能叫人眼睛看見的,自然更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