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夫人一口氣梗住,抬眸凝注愉妃,已是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愉妃便也是點頭,“我明白,便不用你說,我心下都明白啊。便是幾十年的夫妻,便是陪著他風風雨雨走過來,便是給他誕育下那麼多優秀的兒子去……可到頭來,就因為閨女被指為皇子福晉,這便只將閨女看成掌上明珠,便彷彿所有的兒子都不要緊了似的;更將一個漢女侍妾逢人便誇,就忘了咱們這幾十年相伴相依的情分了。男人啊,唉……”
尹夫人倏然垂下眼簾,咬住嘴唇囁嚅道,“奴才家事,如何敢勞愉妃主子這般牽掛。”
愉妃拍了拍尹夫人的手,“今兒是七月十五,也是永璇的生辰。我便是忖著,永璇便是慶賀生辰,怕也得將張氏夫人迎入所裡去。與其叫夫人你再陪著一處去受罪,我倒不如先將夫人請到這邊兒來了。這邊兒呢,雖說我們永琪不是夫人的女婿,可是鄂凝好歹是夫人自己孃家的侄女兒,也更貼心不是?”
尹夫人面上便更有些尷尬,垂下頭緩緩道,“愉妃主子說得對,今兒原本是八阿哥的生辰,奴才家裡也該進宮給八阿哥道賀的。只是今兒不光是八阿哥的生辰,也是中元節,皇上在園子裡放河燈,皇子皇孫們自然都陪著皇上過節呢,故此便是連張氏都也沒進來。”
“再有,聽說七公主也是今兒的生辰,往年都是令貴妃主子叫著八阿哥與七公主一塊兒過。故此今年八阿哥雖說剛成婚,卻也不好直接單過了,怎麼也得到令貴妃主子那邊兒去行禮才是。故此慶藻便給了奴才家裡知會,叫今兒只呈賀禮便罷,倒不必進宮來給道賀。”
“原來是這樣兒。”愉妃“哦”了一聲兒,淡淡輕笑,“八阿哥的福晉倒是賢惠,剛進宮來就知道暫且放下自己母家,反而主動陪著八阿哥去令貴妃那邊兒了。”
“只是,兒媳婦嫁進宮來,孝敬皇子的母妃倒是應該的。可淑嘉皇貴妃薨逝得早,令貴妃又不是永璇的母妃,更沒撫養過永璇,那咱們這位八阿哥的福晉又何苦放下自己母家,反倒要巴巴兒地陪著永璇到令貴妃那兒去?便是七公主也過生辰,可是公主終究怎麼與皇子相比啊,怎麼不是七公主來陪永璇過生辰,反倒要永璇主動上趕著去陪七公主一起過了麼?”
尹夫人豁然抬眸,唇角微動,卻終究還是忍著沒出聲。
眼見著話有些越說越不歡喜了,鄂凝趕忙兒道,“可不是嘛,今兒皇上在福海上放河燈,按說咱們都該進園子作陪的。若不是咱們家阿哥爺後天便要陪著皇上秋獮去,所兒裡需要預備預備,不然母妃和我便也得進園子去了。”
鄂凝捉住尹夫人的手臂,略加了把勁,緊緊攥著,“今兒母妃就是因為姑媽正好在京裡,從前總因為姑媽是顧著八阿哥那頭兒的婚事,母妃倒不想叫人誤會,故此一直沒能得機會與姑媽多親多近,也免得叫八阿哥那邊兒多心;好容易八阿哥的婚事辦完了,母妃這便想著得了這個機會,好好兒與姑媽說說話兒,敘敘親呢。”
“況且母妃也說了,八阿哥的婚事既然已經辦完了,想來姑媽不日便要陪尹大人回江南了。明年皇上的南巡,還多有仰仗姑父之處。那姑媽在京的日子便有限了,怕是這回秋獮歸來之後,姑父便要偕姑媽回江南去了,母妃便更急著趕緊見見姑媽呢。”
鄂凝手上攥了攥尹夫人,“母妃今兒可全都是對姑媽的一片心意,侄女知道,姑媽心下必定是感念萬分的。”
鄂凝的種種暗示,尹夫人心下自然也是明白。今兒便不管怎麼著,她也總不想叫自家侄女兒在她婆婆面前兒下不來臺,這便也只得忍住一聲嘆息,努力向愉妃笑笑,點頭道,“奴才謝愉妃主子的恩。”
鄂凝這才悄然鬆了口氣,趕緊招呼上菜。她自己則執滿洲兒媳婦的禮數,自己並不上桌,而是立在地下,就在愉妃身邊兒,親自伺候愉妃用膳。
一時酒菜擺滿,氣氛倒也回暖了不少。
愉妃是蒙古格格,尹夫人是滿洲格格,兩人雖都是女流,不過酒量也都是有的。這便推杯換盞都吃了幾杯,藉著酒興,倒是都更健談了些。
愉妃便道,“尹大人這一晃,任封疆之臣,也有幾十年了吧?”
尹夫人便也點頭,“可不,都三十年了。”
愉妃略微回想了下,“三十年了?我彷彿記得尹繼善大人除了雲貴總督,川陝總督,其餘那些年彷彿都是在江南吧?”
尹夫人便也有些唏噓,“奴才沒想到愉妃主子如此牽掛,倒要替老爺謝恩。愉妃主子說得對,老爺除雲貴總督、川陝總督之外,這三十年的封疆之職,多在江南。江蘇巡撫、江南總督、河道總督、兩江總督……都是江南。”
愉妃點頭,“……尹大人此時是兩任兩江總督了吧?”
尹夫人笑道,“已然是四督兩江了。”
這話叫愉妃心下也咯噔了一聲兒,暗道:怨不得安寧這般忌憚尹繼善,而忻嬪為了助力安寧,便想著必得要先扳倒這個尹繼善呢!
愉妃特地驚嘆一聲兒,“怨不得皇上說過,江南之事,若尹公不能辦也。”
聽愉妃這般一句一聲地誇贊自己丈夫,尹夫人這便更歡喜起來,垂首含笑道,“那是皇上的信重,老爺無一日不憂心有負君恩,故此三十年來夙夕不敢輕慢,無一日不兢兢業業。”
愉妃望著這樣的尹夫人,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毛。
“是啊,總聽說尹大人是自謙之人,卻沒想到反倒為了張氏夫人此事,這般自誇於人前。倒不知,那一刻尹大人又將夫人您置於何地去了?”
話鋒陡轉,尹夫人不由得微微一怔,抬眸望住愉妃。
愉妃嘆了口氣,“尹夫人啊,你說尹大人在此事上這般不謹慎,如此不惜人前誇耀漢女侍妾……是不是因為尹大人實在是在江南呆得太久,與漢人朝夕相處,早已沾染了漢人的習氣去,反倒忘了他本是滿洲世家的兒郎?”
尹夫人雙眸圓睜,“愉妃主子這是……聽了誰嚼的舌根子去?”
愉妃也是挑眉,“誰嚼舌根子?何至於!前朝後宮誰不知道,尹大人雖身為滿洲世家子弟,卻連馬都不會騎?弓箭技藝更是生疏,前年陪著皇上秋獮木蘭,皇上令尹大人其射一疲臥之鹿,結果尹大人連發三箭才射中鹿身;可惜卻還是沒能射中要害,鹿中箭後跳起,竟能帶箭逃去,尹大人竟然亦無可如何……”
滿洲世家子弟騎射已然疲軟至此,在前朝後宮的滿蒙世家傳開,已然是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