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輕哼一聲兒,將婉兮的手拉下來,順勢將婉兮抱進懷裡來。
“……爺十三天後,就要秋獮去了。”
婉兮倒是一怔,“今年這麼早?”
皇帝蹙眉,“總歸九洲清晏過了火,也需時日修繕,便不如今年早些去熱河,等從熱河回來,便也該修繕好了。”
婉兮點頭,“爺說的也是。”
皇帝歪了頭凝著婉兮。
婉兮便笑了,將面頰在皇帝頸側蹭了蹭,“……爺,十六還不到六個月,奴才當真撒不開手。”
婉兮伏在皇帝懷裡,“爺放心去吧。等爺秋獮回來,十六就該會爬了,到時候兒正可替皇上解悶兒去了。”
婉兮轉眸去望窗外暗寂下來的天色,“愉妃那會子說,永琪的腿彷彿傷著了。爺十三天之後就要秋獮去,那永琪今年怕是不能隨駕同去了吧?”
皇帝也是點頭,“嗯,若是他當真傷了筋骨去,爺便也不叫他跟去了,好好兒在京裡調養才是。”
婉兮指尖兒在皇帝肩頭無意地轉著圈兒,“永琪若留在京裡將養,按說,愉妃便也該留下照看。”
皇帝輕哼一聲兒,“她啊,都滿了五十了。哪兒還能跟著爺出巡了?”
婉兮便抱住皇帝,“那奴才求爺,這回也將奴才留在京裡吧。奴才是真的舍不開石榴去。”
皇帝輕嘆一聲兒,“也是。總得過了周歲,斷了奶。這會子別說你撒不開手,爺又如何捨得去?”
這一晚,皇帝在婉兮的懷裡,睡得像個孩子。
五十三歲的人了,這一生見過了太多的大風大浪,彷彿從前那些風浪每一次,都比這次更大。可是興許終究是年歲大了,過了半百,距離天壽終盡的那一天越發盡了,不知道大限什麼時候兒忽然就到了,故此他這次才會對寢宮失火之事,這樣地在乎吧?
卻終究還是天子啊,便是心內再在乎,再恐懼,卻也不能叫外人看出來。更不能叫外人們看懂,他怕的其實不是火,而是——天壽將盡的那一日。
婉兮將皇帝緊緊抱著,像是抱著小十五,抱著石榴。
她要讓他在夢裡也知道,她就在他身邊兒。無論何時何境,她都在一伸手的距離,陪著他,哪兒都不去。
便也是因為明白了他對未來的擔憂,知道他從過了五十歲之後,已是在悄然為將來做著準備,故此今兒他賞了那霽藍釉的筆洗給小十五,她心下擔心歸擔心,卻又如何能不懂他的心呢?
他已五十三歲了,若是按大清歷代先帝的壽數來算,來日已經無多;可是小十五卻還不滿三歲,又是她這樣一個辛者庫下漢姓女所出的兒子,倘若將來當真有那麼一天——她前朝沒有母家可以仗恃,後宮也並無宗親為她撐腰,故此她都不用想,就知道將來小十五的路,必定走得比任何一個皇子都要艱辛。
故此皇上他是要趁著他還春秋正盛,趁著他還能左右這天下的時候兒,便不斷這般試探大臣和宗親們的意向。
若有對小十五不滿的,他便要叫那些人早早兒便顯現出來,這樣皇上他還來得及一個一個破解了開去,還來得及為小十五的將來,鋪平了道路去。
也免得,倘若將來皇上有先走的那一天,她們孤兒寡母,孤立無靠。
婉兮想到這兒,淚珠兒已是自己無聲掉落了下來。她不願想這樣的事兒,可是卻又不能全然不想。只是一想到將來終將有與她的爺天人永隔的那一天,不管誰先走,那也都是一場不欲獨活的,痛徹心扉啊。
“怎麼哭了?”皇帝尚在夢中,卻聽見了婉兮的抽泣聲,抬手來下意識地摸,便摸到了婉兮頰邊的濕。
婉兮忙將臉在肩頭上蹭去,抱住他,將面頰貼在他心口。
“沒事兒啊,就是心疼爺了。想想今兒那場火,雖明知火勢不大,卻終究後怕。”
皇帝伸臂將婉兮抱得更緊,“別怕……小十五還沒長大成人,爺怎麼會離開你們母子去?爺不會的,爺得守著你們娘兒倆,不叫任何人有機會欺負了你們去。”
婉兮含淚而笑,在皇帝懷中使勁點頭,“爺說話算話。”
皇帝輕哼一笑,“君無戲言。”
婉兮伸臂緊緊抱住皇帝的頸子,“奴才沒事兒,爺卻得護著圓子……若沒有了爺,奴才自己一個人兒,當真怕護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