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沒什麼可怕的,大不了一條命不要了。可是他不能丟下她,他更不能——連累了令主子和十五阿哥去啊!
為今之計,在這無形的天羅地網裡,能破掉那背後之人詭計的法子便也只剩下了一個。
夜色幽暗,月色零落,他在黑暗天地裡閉上了眼。
他決定了,倘若宮裡的訊息傳來的那日,他會自己先豁出性命去。
雖說舍不下他,可是他想,或許這對她也是一件好事、一種解脫吧。
若沒有了他,她便再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去,盡管還能趁著三十歲的年紀,嫁人、生子,從此一輩子,人間煙火,天倫之樂去。
他定下了主意,這便腳步沉沉往回走。
這是皇陵,跟京師相聚是有幾天的路程;可是這點子路程,又哪裡有多遠呢?宮裡的訊息,幾天之後便會傳到皇陵這邊來。到時候必定有內務府官員查問,整個皇陵村內外的陵戶們怕也會對他們側目相視。
這便還留給他的日子,就剩下這幾天了。
他得在這幾天裡,將一切都安排好。
他這些年手裡還攢下一筆銀子,她得挪出來,都給她留下。就算——給她添一筆嫁妝吧。
之後的幾日,他杜絕了一切外務,只關起門來,鎮日與她廝守著。
多少年都不曾出口的調皮話兒,他這回成筐地往外甩,倒叫她又是笑又是無奈,直點著他腦門兒道,“這是怎麼了,怎彷彿越活越回去了,依舊還是當年那個貧嘴的模樣兒!”
他笑,點頭承認。
這本就是他想要的啊,叫她記住與他最後的時光裡——只是笑,只是從前那些美好的回憶;沒有眼淚,沒有悲傷。
直到那天,皇陵忽然來人送信兒,說皇陵裡有緊急的事兒,要他提前回去。
他的心便一沉,他知道,怕是那訊息已經來了。
他再平靜不過,只將家裡的一切都交待給她,臨走,將她抱進懷裡,親了又親。
她也整理了一個包袱,塞在他手上,“老規矩,放假回家來,待得回去,總得給那些爺們兒帶點好嚼咕。我這手藝可是跟主子學的,俱是宮裡的精細餑餑,他們不是都說愛吃來著?”
他便忍住苦澀,只是笑,伸手摸摸她的臉頰,柔聲道,“一晃兒咱們都年過三十了。可是我怎麼只瞧見自己老了,可是卻還是當年那個小模樣兒?”
她紅了臉,笑著啐他,“又胡說八道了!我們女人家,哪兒比得上你們男人禁老?”
說到這兒,兩人便都有些尷尬。終究還是因為他是太監啊,便是年過三十,下巴上也並無胡須生成,這便看著的確是不老;可是這不老,卻何嘗不是一種難過了去?
她便嘆口氣,輕輕向外推他一把,“瞧我這嘴,你便生我的氣吧。這便去吧,我看這天兒怕是要下雨,別在半道兒上被雨給拍了。”
他自也有些訕訕的,卻竭力笑著道,“是我又給你添煩惱了。你本說的沒錯,我啊,終究是個太監。這些年……委屈了你太多。”
他向她一揖到地,“妞,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個兒。”
就這樣道別,帶著萬千惆悵。
回到皇陵,果然是總管皇陵的內務府大臣叫他去問話。
同樣在座的,又多了個馬欄鎮總兵滿鬥。
因毛團兒是內務府大臣治下,那內務府大臣只擔心他自己的烏紗帽受了毛團兒的影響,這便揪著毛團兒不依不饒地問,他究竟有沒有跟官女子對食的事兒去。
毛團兒自知死期到了,這便慨然而笑,只等將一切都攬在自己頭上就是。
卻沒想到,倒是馬蘭鎮總兵滿鬥忽地喝止了他去。年過六旬的武將,說起話來依舊虎虎生威,卻沒想到竟是出言呵斥那內務府大臣。
“原來大人管理皇陵,竟出了這樣大的紕漏去麼?依我瞧著,毛小爺來這皇陵的年頭也不短了,可是大人怎麼今兒才忽然問起這個話兒來?這豈不是證明,大人這些年都失察了去?”
那內務府大臣吃了一驚,呆呆望住滿鬥去。
滿鬥這才高高舉起皇綾聖旨,“皇上旨意到,陪同毛小爺,同赴泰陵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