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終究是——無法彌補上的啊。
四月二十一日,皇帝從陸路先行回京,沒回紫禁城,直入圓明園。
此時走水路的皇太後還在鄭家莊,尚未到京。
皇帝回到圓明園,在安佑宮行禮之後,這便直奔碧桐書院。
正月起鑾時,京中冬寒尚未去;此時四月,又是中間夾著閏二月的四月,京中早已春深。
碧桐書院裡,梧桐青翠,碧色連天。正式“碧桐”二字最美寫照之時……
原本天兒漸漸熱起來,這碧桐書院裡便是最好的避暑納涼的所在……
可是這樣的幽美,他這一腔深濃的父愛,都沒能留住那幼小兒子的生命去。
立在梧桐樹下,聽桐葉沙沙,皇帝忍不住勞淚長流。
曾經瀛臺上有“補桐書屋”,他為枯死的梧桐能再續新弦去;可是在這梧桐成林的碧桐書院,他卻——沒辦法再尋回一個小兒子啊!
人生最痛,白發人送黑發人。他今年五十五歲了!天命還有多少年,將來還能不能再有孩子,他自己都並不能確準——這個年歲送走的小兒子,才更叫他摧斷了肝腸去!
這種痛,跟當年失去永璉、永璐那幾個寄予厚望的兒子去還不同。那幾個孩子沒了的時候兒,他還春秋正盛,還有的是希望再得孩子去。那幾個孩子承託的是江山大業承繼的厚望,他難過是難過的是失去繼承人,更是“公”的層面的意味。
可是如今——他五十五歲了。因為有了小十五,他並未將更多的壓力放在小十六身上,他只將小十六當成小兒子,一個老來得子,一個老疙瘩來疼愛罷了。
他對這個小兒子,疼得甚至都是小心翼翼。就為了小十六能不擔負壓力、自自在在地長大,他連大名都還沒給他取——因為按著關外的舊俗,小孩兒不該太早取名,否則容易不好養活。先以小名兒叫著,等到進學再取大名就是。
他就等著這次南巡歸來,也恰好就是小十六平安送聖之時,到時候正好可以給小十六取名……
卻不成想,一切竟都來不及,只能成為永遠的遺憾去。
五十五歲的皇帝,終究不能不服年歲,身子微微一個晃蕩,急忙向後倚靠住梧桐樹幹。
梧桐不言,翠蓋颯颯;山林靜立,風聲如咽。
便在碧桐書院,皇帝招來毛團兒和王成。
皇帝三月裡的密旨,是交待叫毛團兒親自去那拉氏在圓明園裡的住處,連同淨房,都要細細檢視,是否有“邪道蹤跡”。
皇帝特別指出要到淨房去密密檢視。淨房就是“便溺之所”,紫禁城裡帝後的廁所被稱為淨房,一般宮殿寢室的淨房都設在臥室的一側,明面裝一扇或兩扇小門,裡面寬度約為六尺,亦稱“套殿”。
而淨房這樣的所在,又正是人們藏汙納垢,或者處置見不得人的東西的地方兒。
毛團兒上前跪倒,神情謹肅,“皇上聖明,奴才果然在皇後主子的下處,尋得了髒東西!”
皇帝便是狠狠一眯眼,“哪兒呢,拿來給朕看!”
毛團兒約略遲疑,“奴才是在淨房尋獲,故此那東西都已經沾了髒汙……不宜進呈皇上預覽。”
皇帝咬牙,“無妨!拿給朕看!”
毛團兒寒著臉將尋來之物呈上——
包袱皮兒展開,一個渾身綁滿麻繩、紮著針的小小傀儡便現在眼前!
皇帝也是一個寒顫,“這是什麼?”
毛團兒叩頭在地,已是淚下,“……上頭已經找不見具體的人名,可是奴才卻不能不聯想到,十六阿哥的剛剛離去。”
皇帝“啊”的一聲,向後險些仰倒。
“皇上!”毛團兒等人趕緊奔上前來扶持住。
皇帝手指緊攥,“朕說呢,緣何那孩子明明已然送聖,卻又為何忽然反複了!原來早有人在圓明園裡動了手腳去!”
“那個賤人!果然心如蛇蠍,果然罪不容誅!朕……絕不留著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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