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的心下就更不是滋味。
輪到永琪敬酒,永琪起身走到皇帝禦座前,向皇帝舉杯道,“這‘月色江聲’取意於蘇軾的前、後《赤壁賦》中的名句:‘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永琪憾然笑笑,挑頭望月,“每當月上東山的夜晚,皎潔的月光映照著平靜的湖水,山莊內萬籟俱寂,只有湖水在輕拍堤岸,發出悅耳的聲音……‘月色江聲’,天上月色、人間水聲,缺一不可。”
婉兮聽到這兒,已是伸手將小十五給攬了過來,藉著喂小十五吃丸子的當兒,伏在小十五耳邊言語了幾聲。
那邊廂,永琪背夠了詩,終於直入主題,“今晚又逢中元之夜,只可惜天上卻無月。倒叫這‘月色江聲’黯淡無光。”
永琪說著瞟了皇太後一眼,“雖說月食並不少見,可是月食趕在這中元之夜卻極罕見。中元之夜本是佛家盂蘭盆會,乃是慈悲之意……今晚,倒是可惜了。”
皇帝從永琪說的第一個字起,就遲遲沒有端起酒杯來,只是長眸含笑,眯眼盯住永琪去。待得永琪說到此處,皇帝幽幽而笑,“永琪,你到底想說什麼?是還想為那永和宮裡的人,再向朕來求情,是也不是?!”
永琪一顫,忙跪倒在地,“兒臣只是……天意不可違,天上月唯有中宮皇後堪可比擬,月食便是月相隱去,是為上天示警啊!”
因了永琪的話,眾人的目光都朝婉兮潑了過來。
偏婉兮拈了個葡萄,垂首靜靜嘗著,面上始終淡淡含笑,並無旁的神色去。
小十五忽然拍著手笑起來,從婉兮腿上滑下去,走到永琪面前來,“五哥說錯啦,月亮還在!”
小十五說著圓溜溜地跑到角落裡那巨大的水銀鏡子前,指著那按著月亮做的燈籠去,“五哥你看,月亮沒不在,月亮是被咱們給請下人間來,到此處與咱們一家為伴呢!”
“今晚中元之夜,月亮也知道皇阿瑪慈悲為懷,故此月亮甘願下界,來伴皇阿瑪過節!”
小十五這麼小,童言稚語,再加上本身就長得圓滾可愛,這樣逗趣的話說完,在場眾人便都笑了。
皇太後都笑著道,“瞧,你自己個兒不就是個活脫脫的小月亮!”
永琪尷尬得呆住,卻哪裡能容忍自己竟然當眾輸給一個不滿五週歲的小孩兒去?!
永琪便是一聲朗笑,“十五弟,你果然是個小孩兒!童言無忌,這話你說說無妨,可若是大人們也都這樣想,那就是罔顧天意了!”
小十五天真地抬眸,甜甜地望著永琪笑,“五哥為何說我童言無忌?還請五哥賜教,我究竟哪裡說得不對勁兒了?”
永琪揚了揚眉,抬手向天,“《尚書》有雲:日、月、星辰為天宗,岱、河、海為地宗。天上月,主神為太陰元君,乃是天上之神,又豈是人間隨便能邀下來做客的?!”
小十五歪頭認真地想了想,“天上月自是神聖,可是皇阿瑪卻是真龍天子啊。真龍天子難道還不能邀請天上的神祗下界麼?”
小十五說著回眸望住皇帝,嬌憨地一笑,“況且,皇阿瑪就是大白兔,那就是月宮裡的玉兔,就是太陰君的化身呢!若果說這世上當真無人能請得動太陰君,可是咱們皇阿瑪卻是唯一必定行的!”
小十五這一席話,叫眾人都想起來皇帝就是屬兔的,且這都七月十五了,下個月就是皇帝的萬壽節了,小十五這番話自是最叫皇上喜歡的。
故此眾人也都笑起來,個個兒都隨聲附和小十五的話去。
小十五更是趁機向皇太後磕頭,“皇瑪母誕育皇阿瑪,竟是將天上的太陰君請下人間來呢!”
皇太後歡喜得練練喊,“哎喲我的兒,快過來快過來,叫皇瑪母抱抱。難為你個小崽兒,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倒是叫人小看了你的心性兒去,你五哥啊都白活了這麼大嘍~~”
小十五歡呼一聲就奔皇太後去,一頭紮皇太後懷裡,盡情撒嬌去了。
留下永琪獨自一人立在原地,眾人皆笑,他獨獨尷尬得不知該做何神情去。
尤其是皇太後那句話,最是紮疼了他的心。
皇太後的話或許沒有旁的深意,只是單純比較他與小十五的年歲差別去,可是……總歸聽起來,叫他心下疼得都喘不過氣兒來了。
原來在皇太後眼裡,二十五歲的他,竟然真的比不上一個還不滿五歲的小孩兒了去?
“瞧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我都想問問他,方才鬧這一出,又是何必?”語琴歪頭過來,低低與婉兮耳語。
婉兮彷彿事不關己,依舊垂首嘗著葡萄,回頭與容嬪眨眨眼,“你母家那邊的葡萄,果然是最好的,叫我連飯菜都不想動了,就只想一口氣兒吃這個吃個痛快去。”
容嬪也笑,“雖說我跟叔叔、哥哥們都挪到京師裡來居住,可是西域每年還都有供養送來。這些葡萄自沒什麼特別的,皇貴妃娘娘若喜歡,那自是又給了我哥哥效力的機會去,且叫他將府裡存的都送進來!”
婉兮含笑點頭,親手剝了一粒葡萄放到語琴手裡,“姐姐瞧,這剝開的葡萄,圓圓白白的,是不是也像月亮去?可是葡萄就是葡萄,終究是凡品,成不了天上明月——”
婉兮將葡萄裡那顆葡萄籽兒給拈出來,“終究還是因為內裡總有這麼一顆硬核,太小氣,又太硬。”
語琴自是聽懂了,“嘿”地一笑,“誰說不是呢?原本外表那麼甜美多汁,叫人往往忘了防備去,結果一口咬下去,最後卻被硌了牙……那前頭所有小心翼翼經營起來的甜美多汁啊,反倒白費心思了。”
今晚因小十五說得太好,皇帝自己倒沒表態。
皇帝反倒彷彿岔開話題,下旨:“以兵部左侍郎觀保,為都察院左都禦史。”
永琪也是有些意外,還沒等回神,周遭已經是一片對他的恭喜之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