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陽春,萬物生發,可是乾隆三十一年的這個三月,卻在春暖之中,悄然融入了兩股寒意去。
一是斷了茶水炭的永和宮,另外一股,就是兆祥所裡的永琪。
三月初八日,在幾個月的勉力堅持,在每個月用十五兩八錢的人參重補之下,永琪依舊是無力迴天,在皇帝接連懲治太醫、治罪他身邊太監這兩記重拳之後,終於所有希望全都化為泡影,再也沒有了堅持下去的能量——就在三月初八這一天,永琪終是帶著太多的不甘,撒手西去。
而此時英媛還陪著兒子種痘,不在兆祥所中。兆祥所裡,唯有鄂凝帶著胡博容兩個,眼睜睜看著永琪掙紮不過,終是陰陽兩隔。
鄂凝挽不回丈夫的性命,滿腔的怒火和怨氣又鞭長莫及無法發洩到英媛母子身上去,她嚎哭著,一扭頭就看見了抱著大格格哭倒在地的胡博容。
鄂凝一聲尖叫,猛然一把就揪住了胡博容的頭發去。
“你我心知肚明,王爺的腿病是怎麼起的!那年我和英媛都不在王爺身邊兒,唯有你跟著王爺同去熱河……就是你這卑賤的蹄子,惑引王爺,叫王爺貪歡過甚,這才傷了根基去!”
頭發瞬間被撕得散落下來,大格格嚇得抱住額娘“哇”地就哭了出來。
鄂凝反倒更恨,指著大格格便罵,“還敢抵賴麼?你這孩子就是那麼來的!你害了王爺,你怎麼配生下王爺的骨血?!”
胡博容狼狽不堪,一面悲慟夫君的薨逝,一邊又心疼女兒要親眼看著她這般被福晉磋磨……
她伏地叩首,苦苦哀求,“福晉!求您準奴才叫嬤嬤來,將大格格抱走。福晉有什麼恨,什麼怨,等大格格出去,奴才全都受,不敢有半個不字。”
鄂凝冷冷盯著胡博容,半晌,還是緩緩蹲下來,伸開手臂,柔聲呼喚,“大格,來,到額娘這兒來。”
大格格被嚇著了,伏在母親的懷裡,不敢看鄂凝。
鄂凝反倒更溫柔地笑,“大格,額孃的乖孩子,來。在這個家裡,唯有我才是你的額娘,其餘的,他們都是奴才;而你,是親王之女,是主子!”
胡博容淚如雨下,不忍看自己的女兒夾在當間兒,又驚又怕,兩面為難。
胡博容狠下心來,這便輕輕推了女兒一下,“福晉叫你,快去。”
大格格終於小心翼翼走向鄂凝,叫了聲“額娘”。鄂凝一把將大格格給抱住,登時站了起來,叫大格格與胡博容距離遠遠的。
“大格乖,從今往後,大格就跟額娘一起住了。額娘有什麼好的,都給咱們大格。”
胡博容如何聽不懂鄂凝的意思!除了心如刀絞、淚如雨下,她已經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
唯有,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少受些苦。
胡博容便向孩子用力點頭,“好格格,一切都聽福晉的,啊~~”
大格格只好軟軟伏進鄂凝的懷裡,怯生生地說,“女兒謝額娘。”
額娘滿意地將大格格交給嬤嬤抱了出去。
胡博容高高抬頭,不捨地緊緊望住女兒的背影。那麼小小的女兒,從坐下胎根基就弱,下生以後這幾年身子也沒養壯實了。看著女兒背影那般柔柔軟軟,她這個當孃的心啊,像是被尖刀給剜出來,又被亂刃給剁碎了一般。
她多想再多陪女兒幾年,至少能親手將女兒給養得白白胖胖一些。不然這個人世這麼多霜刀冰劍,女兒又該如何來扛過?
可是……她怕自己當真已經沒機會等到這一天了。
阿哥爺薨逝了,從此他們這個家裡,自然要由福晉來做主。唯一的盼望是等英媛的兒子長大了,承襲了爵位,才能成為榮王府的主人。
可是那孩子今年才兩歲大,終究太小。距離承襲爵位,怕是還有二十年去。
二十年,那麼漫長的歲月,難道要自己的女兒天天都夾在她和福晉的夾縫裡,左右為難,受盡磋磨?
看著胡博容對大格格那不捨的眼神,鄂凝高高站著,目光越發冷了下來。
她跟胡博容兩人是在次間說話,而阿哥爺的屍首就在暖閣裡呢。這次間啊,彷彿就是擱在陰陽之間的奈何橋。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別。
此時她已經顧不得再為阿哥爺哀慟,她的趕緊想想,她以後那幾十年的日子,該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