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駕才在行程中按照原計劃行走了五天,就因為七月以來雨水太大,沿途道路橋梁沖毀嚴重,無法繼續前行,導致皇帝在七月十三日不得不回轉京中。
與小七的相見,又要推遲些天去。
皇帝百忙之中還特地來安慰婉兮,低低懊惱道,“原本爺算好了日子,七月十五都來得及趕上給咱們蓮生慶賀生辰……可這一掉頭回京,這便必定是趕不及了!”
婉兮倒是笑道,“都說好事多磨。蓮生是咱們自己的女兒,早一日相見,晚一日相見又有什麼打緊的呢?我啊倒是替大清江山,替爺著急——爺不是定好了,今年秋獮期間,叫東歸的土爾扈特部部各臺吉、頭目們在避暑山莊覲見?”
“想想土爾扈特部當年因不滿準噶爾,首領率部向西出走……這個孩子離家,已經一百多年了。是時候叫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爺這一項功業,才是青史永記。”
婉兮攏住皇帝的雙手,“與咱們跟小七的見面小相比,爺這一場與土爾扈特部臺吉們時隔百年的相見,才是最要緊的。爺放心,我不急,爺也別急。總歸好事多磨,便是前頭波折多些,反倒預示其後的大事,必定否極泰來、水到渠成。”
叫婉兮這樣一說,皇帝也鬆了口氣。小孩子似的伸臂過來摟住了婉兮,將頭側枕在婉兮肩頭。
“……叫你這麼一說,爺也鬆了口氣兒。你不知道,這回秋獮半道兒不得不回來,是爺登基三十六年來,還是頭一回吧?爺心下懊喪極了。”
“爺也擔心,這是個不好的預兆。土爾扈特東歸,這麼大的事,爺要顧著鄂羅斯那邊,還要計議著如何安置土爾扈特數萬戶的遊牧之地和生計……爺真擔心,早已密密預備下的這些事,會中間險阻,這麼夭折了去。”
婉兮也是點頭,“聽豫妃和容妃講過土爾扈特的故事。我也擔心,土爾扈特若要東歸,鄂羅斯必定要極力阻攔。這中間必定有連場血戰……還請爺早作預備,一定要讓伊犁駐兵早作救援。”
皇帝握住婉兮的手,“那是一定。”
兩人都不再說話,相擁在一起。周遭靜靜的,只聽得見彼此的心跳。
他們都知道,這將是大清歷史上一個重要的時刻,甚至是整個中國的歷史上一個永遠善良的時間點。
他們何其幸運,能夠共同迎接這一時刻;可是他們兩個也都同樣緊張,因為越是這樣閃光的時刻,越要付出極大的心力,極為小心地安排,才能將一切都順利撂定。
在京中又推遲了九天,七月二十二日,皇帝再度奉皇太後從圓明園起鑾。
同日皇帝頒下旨意,說辦事大臣舒赫德親眼看見土爾扈特人渡河之時,“其窮困情狀,實堪憫惻”。皇帝道:“土爾扈特等,自俄羅斯率領妻、子顛連前來,窘迫已極。若不加意撫恤,令伊等或至餓斃,朕心實有不忍。”
皇帝下旨派能臣文綬,動用運送至安西等地的官銀二十萬兩,赴哈密、吐魯番等産羊之地,購買孳生的羊,均勻分給。
其後又從甘肅道庫,撥銀二十萬兩,撥赴烏魯木齊等處,以備再賑濟之用。
其後又因土爾扈特人投誠人眾、禦寒無具,再撥皮衣二三萬件。
婉兮聽說,也自是欣慰不已。與穎妃、豫妃等幾個出自蒙古的嬪妃,都從自己的年例銀子裡省下一份來,命位下的針線婦人們趕制了些給孩子穿用的小衣小袍去,交給西邊去。
——婉兮就是擔心,這回因賑濟的人多,大臣們忙得焦頭爛額,怕是顧不及小孩子們的衣著。
七月二十六日,聖駕終於抵達了避暑山莊。
小七早在大宮門外恭候,見了皇帝和婉兮,難免還是動了思念,撲入懷裡去掉下淚來。
婉兮撫著女兒的頭發,先問,“你婆婆的事,已然都辦得妥帖了?”
小七含淚點頭,“是公爹親自辦的,我去的時候兒已然都辦完了。有公爹親自經辦,一切自是都妥妥當當。女兒唯獨一事擔憂:公爹本就病了,因為婆母的身故,公爹心情沉重之下,身子上的病便又沉重了些。”
婉兮也是嘆口氣,“你公爹成袞紮布王爺他久經沙場,身子骨自不是普通人能比。你婆母身故,多年夫妻,成袞紮布王爺心下難受是難免的。不過相信成袞紮布王爺傷心過後,身子便也能康複。”
小七哽咽道,“……公爹說,婆母臨終前,最放不下的,還是我從京師送去的柿餅。”
“額涅,都是女兒不孝,沒來得及早一些赴漠北遊牧地去拜見婆母,若能侍奉在旁,親奉湯水,女兒這會子心下也能好受些。”
婉兮攬著女兒,也是眼圈泛紅,“可是她也終是有福之人。雖說此時去了,可是她七月間還是親自來京,看你和拉旺行成婚禮;後宮賜宴時,她也在座,我還與她飲過一杯。”
“拉旺本是她最小的兒子,她的壽數已高;卻還能有福氣親眼看見拉旺迎娶了你去,這才撒手而去,也算福壽雙全、心滿意足了。”
人這一輩子,誰沒有大限來臨,撒手而去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