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無論是蘭貴人,還是常貴人,都無緣隨駕。
蘭貴人倒也罷了,終究是九年無寵的老人兒了;偏是這位常貴人,是剛剛進宮的啊,是正熱乎的新人呢!更何況是皇太後母家人,且相貌與皇太後年輕的時候兒肖似啊,可是皇上說不帶去,還是不帶去!
這麼一想來,永常在心下便舒坦了。
她心下自是明白,在這後宮裡啊,她的對手可不是皇貴妃、慶妃這一班人。她們都是漢女不說,且年歲都大了,不是再爭寵的年紀了;而這個後宮裡,如今有手腕的年輕主位,也沒誰。
扒拉來,扒拉去,也就剩下這兩個鈕祜祿家的了。
未來這個後宮裡,能擋在她前頭的,便是她們兩個!
七月初八日,皇帝奉皇太後從圓明園起鑾。
婉兮早早起身,顧不上整理自己的行裝,而是請穎妃過來說話。
此次秋獮木蘭,穎妃並不在隨駕之列。
皇上這樣的安排,婉兮心領神會之餘,亦是終可償還一樁長久的心願了去。
穎妃到來,婉兮親自迎到門口去,不等穎妃行禮,便早已一把握住了穎妃的手。
“高娃,我請你來,並無旁的什麼事。唯有一樁——我將小十七託付給你。”
穎妃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打起顫來。
明明盛夏七月啊,便是清晨涼爽,卻也不至於要顫抖起來;穎妃知道,自己是因為太過的歡喜,也是太過的惶恐才會如此。
她等了這些年,也不知是自己福分薄,還是與皇貴妃的孩子們緣分還不到,竟是這些年錯過了好幾個孩子去。或者擦肩而過,或者長留不住……
這一回,皇貴妃剛剛誕下的小十七,明明皇貴妃身邊兒已經沒有旁的孩子去,皇貴妃可以親自撫養小十七的……可是皇貴妃卻還是當著她的面,終於鄭重說出這句話來。
她如何能不這般?
婉兮都明白,這便攥緊了穎妃的手含笑點頭,“你我姐妹,這些年相伴,早已能心意相通。你便什麼都不必說了,我全都明白。”
婉兮如此,穎妃便更是哽咽出來,“皇貴妃又何必如此?小十七還小,他還不到兩個月……皇貴妃可以親自撫養,不用這樣早就……況且他還這麼小,我都不知該如何才好。”
婉兮笑了,伸臂擁住穎妃肩頭,“高娃,你能行。他雖說還小,可是我信你,全然放心交給你去;再說還有嬤嬤和婦差們幫襯,必定無虞。”
“至於我自己……高娃,我四十歲了,真的心力已經不比當年;況且我現在已經在皇貴妃之位,這後宮裡的事需要我專心專意。能將小十七託付給你,我很放心。”
穎妃膝蓋一軟,幾乎要在婉兮面前跪下來,“容我叫你一聲魏姐姐……我,我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總之一句話,小十七你盡管放心,我必定用盡我自己的一切去護著他,守著他。”
車駕離京,婉兮雖說面帶微笑,可是心底裡卻又何嘗就放得下小十七去了?
待得避開眾人,唯有在語琴面前,婉兮才放自己紅了眼圈兒,抽了抽鼻子去。
語琴不由得嘆氣,“瞧你,既捨不得,又何必這麼早就說那話?總歸等小十七種痘,甚或進學之後再正式託付也就是了。”
婉兮輕輕搖頭,“姐姐,我四十歲了,算得上是大清後宮年歲誕育皇嗣的年歲最大之人了。況且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是明白,這回能順利誕下小十七來,實則都是那麼些人參給吊出來的。小十七之後,無論我自己的身子,還是年歲,怕都不容我再有孩子了。”
“這些年我始終虧欠高娃一個交待。這些年姐妹互相扶持,我若這次再不將小十七託付給她,我怕這輩子便完不成這個承諾去了。”
婉兮這話叫語琴聽著心酸,語琴便輕輕掐了婉兮手腕一記,“瞧瞧你當著我說什麼呢?我比你還大三歲呢!你說這些話,豈不是先催著我去?”
婉兮含笑搖頭,“姐姐是比我大三歲去,可是生育原本是這世上最容易催女人老的緣故。一個孩子,可能就會叫一個女人早老五歲去;更何況我已經誕育下這些孩子,那便比姐姐更老幾十歲去了!”
語琴真的惱了,憋紅了臉瞪住婉兮,“你再說!我可不管你現在是什麼皇貴妃,我真要打你了!”
都說四十而不惑,可是再不惑,卻也不願意提那個話題去啊。
婉兮含笑莞爾,“姐姐聽我說,不是我說喪氣的話,也是這幾個月來有太多的事,叫我心頭有了些體悟去。”
便在這個六月裡,郎世寧也身故了。
“郎世寧侍奉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姐姐,我曾以為他是永遠不老的人呢。如今他也溘然長辭,叫我更不能不思索此事去了。”
“姐姐啊,從前每年秋獮木蘭,郎世寧總是在隨駕的隊伍之中。咱們有多少木蘭期間的畫兒,都是郎世寧為首,帶領如意館一班畫匠們完成的。可是今年,從此以後無論多少年,卻再也沒有他來幫我們記錄下那些畫面了。”
語琴明白,婉兮自是又想起了當年的《宴塞四事圖》。那一年的婉兮,懷著小十五,身穿明黃花袍,在一眾後宮的攙扶之下,如眾星捧月般出現在郎世寧的筆下……那樣的記憶,如何能夠抹滅。
“還有九福晉,這些年她與九爺之間也曾有過磕磕絆絆,兩人之間也隔著芸香和篆香二人,可是今年九福晉又為九爺誕下一位小格格來,九福晉這便有了兩子兩女,湊成了兒女兩雙全了。”
“這般想來,便是芸香所出的靈哥兒也是額駙,也得軍功;即便篆香所出的福鈴得配皇子為福晉,那九福晉自己的兩雙孩子,卻也足夠撫慰九福晉的心去了——回想這些年,九福晉想來也可釋然一笑。九爺與九福晉,終是伉儷相伴。”
“姐姐啊,咱們這些年在後宮裡,看多了生死、得失,便更能看得清自己這些年的足跡,心下便更清明寧靜,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