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景與姜沅說話,那劉小世子就遠遠站在一旁等著。姜沅總覺有人盯著她看,回頭時卻又尋不到人,直感奇怪。
叮囑一二之後姜景便隨著劉小世子裡去了。下午是自修,學堂裡早已人聲鼎沸吵鬧不堪,皆是說著鋪子裡上的新成色。姜沅溫了會兒書,臨下學時與姜芷劉玲瓏聊起些閑言。
下了學,三個各自上了自家的轎子回府。姜沅學得累了,胳膊靠在小幾上小憩,忽有一黛色錦囊從窗子口拋進來。姜沅一驚,撿起那錦囊,抬手撩起簾子,見是並道而行的玲瓏使得壞。
玲瓏笑嘻嘻道:“沅姐姐不理我,只得如此了。”
姜沅無法,將那錦囊還她,玲瓏笑嘻嘻地卻不曾接過,只說送給了她。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國公府與姜府比鄰而居。玲瓏先到了地方,依依惜別後,姜沅才回往家中。
進了府先與陳氏問了安。到了沁芳閣,書煙忙將姜沅迎進來,忙前忙後,為她換上寬松的衣裙,又將小廚房熱著的吃食取來。打點好這些後才詢問她書堂的事。姜沅一一回答,書煙終是放下心來,卻又不自覺有些小惆悵。
用過膳後,姜沅即去西湘園。姜景已先一步到了,正在自個兒的書房溫書。姜沅去了自己的房間,卻左右等不來先生。過了好一會兒,有小廝來稟,說是老先生隨著姜斯去外做客了,今天由他的長孫王衍暫為代之。
姜沅聽聞這一訊息登時慌了神,想著找藉口躲過一劫,卻又覺得既然王衍住在姜府,二人碰面時遲早的事,一時存疑割捨不下心思。她這邊一猶豫,那邊王衍就到了。
少年溫潤如玉,又著素色長衫,更顯清雅。
已見幾分日後的模樣。
姜沅面對著這位從前的西席,有苦難言,一時起了別扭心思,不願與他迎合。王衍見小姑娘坐在那裡氣鼓鼓的樣子,只以為她是嫌棄自己資歷尚淺,不覺暗笑。
王衍走到姜沅桌前,拿起她的書冊,纖手翻動,詢問她道:“祖父先前講解到哪一篇了?”
“……中庸一篇。”姜沅答得不情不願。
“哪一章?”
“……其上標註過得即是講過的。”言下之意你不會自己去查。
這小姑娘完全不想配合,甚至對他抱有惡感。王衍雖有些疑惑,不過他性子算是較真,在堂言堂,也不顧及其他。他翻看一遍姜沅的那章筆記,才抬眼看她:“這一篇已基本學完了。即是如此,麻煩四姑娘評述一下這一篇的要義。”
姜沅一怔:“……先生並未講過這個。”
“學不致用,怕是你這輩子都難出師。”王衍肅了臉色,你既已學了大學篇,我且問你,其中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所言何意?”
姜沅答道:“破舊維新,方未不竭。”
王衍點點頭:“其間意思你倒是看得分明,卻用不到實際。格物致知,你不過生搬硬套先生所講的內容,毫無自己的新解,這樣學下去不過是‘學而不思則殆’。”
平心而論姜沅這種程度在女子中已是出挑,即便放在男子中,也不差。只是王衍過於認真,不覺將自己的標準套往她身上去,所以才處處顯得平常。
姜沅看著他諄諄教導的樣子,眼眶竟微紅起來。不是她氣量小容不得他說的,而是他的樣子太過熟悉。
昔年,太學學堂之上,他說起話來也如此般,認真得嚴苛。
那時不少人說先生長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性子太較真了。女子入太學也不過是鍍鍍金,為了好嫁人而已,有幾個是真真切切抱著做學問的心思?
這片刻的不察竟然讓姜沅想起刻意迴避的過往來。
王衍說著,並未察覺姜沅的異常。他侃侃而談,典故語錄信手拈來,理明哲理,實教人信服。等他說完其中一章,再抬頭時,才看到小姑娘的眼眶已經紅了,吧嗒吧嗒往下掉著淚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