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剛望了望他神情,也猜到幾分,住口不言,驅馬趕路。轉眼間,又過了兩三個月,兩人路上偶爾交談,雲剛不住問起武林之事,許清濁本沒出師,所知有限,唯有將自己的往事,加上從桃舞那裡聽來的,都跟雲剛說了。
雲剛得知與自己齊名的四大高手,一死一廢,一個重傷難治,一個下落不明。相比之下,自己遠走西藏,只不過失了些名聲,處境卻是好得多了。感嘆之餘,也唏噓世事難料。
雲剛道:“你說你和那什麼鳳雛逃命,曾遇見過西海五哲?”許清濁點頭道:“不錯,他們的師父西海老祖,似乎也是害死活佛的元兇之一。”雲剛惱道:“這老禿子扮成黃教喇嘛欺我,著實可恨。”
想了一會兒,道:“這老禿子與彭措南嘉勾結,也不知這兩年又幹了什麼壞事!嗯,我要順路去見個人,問問情況,也好叫他派人去,幫我探一探西海宗在青海的老巢。”
許清濁道:“這人是誰?”雲剛道:“他姓孛兒只斤,名為圖魯拜琥,是瓦剌和碩特部的汗王,整個瓦剌的盟主。這人氣量寬宏,能征善戰,曾化解漠北與漠西的戰亂,連身為宿敵的喀爾喀蒙古諸部都佩服他,與黃教的高僧一起,賜了他‘固始汗’的尊稱。‘固始’就是蒙古話裡的國師,他以國師為名,自是頗受蒙古百姓和信徒的愛戴。”
蒙古自元末以來,已分成數股勢力,幾百年來雖再難成氣候,不過盤踞中原之北,在草原上過活,仍是生生不息。許清濁隨雲剛橫穿草原,聽他講了不少,也略知一二。
許清濁奇道:“黃教不是西藏的嗎?怎麼蒙古也有人信?”雲剛道:“有何奇怪?早在三百多年前,元朝帝師八思巴就是西藏花教的高僧。”許清濁道:“花教是啥?除了黃教、紅教,還有別的教派?”
雲剛道:“當然,我西藏的佛教傳承,主要是紅白花黃四派。紅教為寧瑪派,白教為噶舉派,花教為薩迦派,黃教為格魯派。其實紅黃也以新舊而分,寧瑪、噶舉、薩迦三派是舊教,都可稱紅教。黃教是新教,所以被其他三教敵視。”
雲剛道:“黃教傳遍蒙藏,蒙古諸部多信奉黃教,連這一代活佛都是蒙古人。老一輩的俺答汗,新一輩的固始汗,還有鐵木真汗位的正統傳人林丹汗,都為黃教信徒。但打漠南經過時,我聽流言說林丹汗已棄黃改紅,也不知真假。”
許清濁道:“你們黃教和紅教在蒙古人中爭奪信徒麼?”話一出口,自知失言。雲剛卻並不在乎,道:“要這麼說也可以。不過黃教願意紅黃並存,而紅教處心積慮要滅其宗門。黃教不得不尋求強援,與紅教對抗。”
許清濁道:“這固始汗便是強援了?”雲剛頷首道:“不錯,固始汗是黃教之友,當年羅桑卻吉堅贊引我與結交。他素有遷徙青海之志,屆時大批信黃教的百姓隨他而去,定要與西海宗這紅教旁支衝突。”
他望向天邊,道:“就算不有求與他,我於情於理,也該給他提一聲醒,免得他遭了西海老祖暗算。走,咱們去趟固始汗的家裡。”當下駕車改了道,偏北而行。
許清濁心道:“瓦剌似乎很遠,只盼不要耽擱太多時日。”他時常記掛花如何,期盼雲剛了事之後,能隨自己回漢陽搭救她,生怕耽擱太久,花如何支撐不到那一日,嘴上雖然不催,心中卻有些焦急。
可他亦知自己小命全靠雲剛維繫,焦急也是無用,只得躺在車板上,任由雲剛帶他去哪。不料過了數日,來到了草原上的一座城池,雲剛笑稱就是這裡,許清濁方知他們本已接近瓦剌。
這城池半城半寨,規模遠不如“歸化城”,風格也截然不同,當下將疑惑問了雲剛。雲剛笑道:“三娘子是精熟漢學的方家,連你們漢人的大才子徐渭、湯顯祖都對她傾心不已。庫庫和屯是三娘子建的,自然仿照你們明朝的樣式。這裡卻是蒙古豪傑的老家,不改草原本色。走,隨老子喝一碗去!”
入了城,先領著許清濁到了最近的一間帳篷裡,叫主人家討了些吃喝。蒙古人熱情好客,不一刻端上羊肉、炒米和,許清濁聽主人家將稱為“烏日莫”,端起來一嘗,酸甜可口,登時喝了半碗下肚。
雲剛將和炒米裹在一起,吞得咕嚕咕嚕響,許清濁嫌他不雅,那主人家卻十分歡喜。雲剛低聲道:“少吃點,等會兒固始汗還要擺筵席呢!”
許清濁忙將一支羊腿放下,不料馬上給雲剛拿起來大嚼,暗惱:“叫我少吃,你倒吃得歡!”忽然發現對面的帳布上掛著一幅佛像,像中繪有一尊戴著黃帽的佛陀,腦後佛光碧如翡翠,一手捧珠,一手抵地,神態安寧自在。
雲剛瞧他目含好奇,笑道:“這便是黃教教祖宗喀巴大師了,固始汗治下信奉黃教,家家都供著這位第二佛陀。”許清濁道:“原來如此,我覺得這位大師更像是人,不像是佛。”
雲剛道:“宗喀巴大師本就是兩百年前的人,格魯派誕生時日不長,才會稱為新教。其時舊教僧人為貴族供養,佛學廢弛,作風奢靡,甚至假借佛門各種名目,行的都是些霸人錢財、女之事。宗喀巴大師痛心疾首,於是創出了新教,提倡開革,引導西藏眾僧迴歸釋迦本義,勤於修行。其立意之深遠,與中原禪林的‘百丈清規’不相上下。”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許清濁哪懂什麼“百丈清規”,點頭道:“看來是一位了不起的聖賢,無怪蒙古人都信他。”雲剛笑道:“信不信他,倒與聖不聖賢無關,只看傳教的本事。當年舊教三派權勢滔天,行事何等荒唐,不一樣受藏民崇拜麼?只是格魯派創立時,就遭盡了舊教嫉恨,在西藏布法困難,唯有往蒙古發展勢力,甚至......”
許清濁介面道:“甚至想傳到中原,教皇帝也信。”雲剛訝道:“哦?你怎麼知道?”許清濁道:“聽那毒君子說的。他說西海老祖就是怕皇帝垂青黃教,這才聯起手來加害活佛。”雲剛臉色轉沉,唔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