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過來紮針時,穆青衣還是緊緊抓著墨非的手,她那柔如無骨的手施加的巨大力道,讓墨非都有些驚訝,似乎能從那股力量上感覺到一種堅韌如絲的情緒。
生病還要秀恩愛麼?護士眉眼含笑,抬起穆青衣纖白的手臂準備紮針。
這護士是個剛結婚沒多久的小媳婦,婚姻在她臉上增添了一抹恰到好處的嫵媚感,開玩笑時候神情會讓人感覺有些甜。
墨非跟護士認識,可以算是還挺熟的,看了一眼她手指的白金戒指,說道:“這只是我家的房客。額,雪雲姐,你這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護士名叫譚雪雲。
“就上上個月啊,你好像是出去了。”
“恭喜,恭喜。”墨非拿了二百塊錢給譚雪雲,份子錢。
“結婚啊這是我都後悔了,真應該晚兩年再結,這一結婚連以前玩的人,都不來找我了,沒辦法這都是父母給逼的。趕得緊,我結婚照是婚禮當天才出來的。”
譚雪雲抱怨了兩句,又道,“這美女多漂亮啊,既然在你家住千萬把握住機會,要在過兩年都是挑剩下的。”
墨非低頭笑了笑。
“姐不打擾你嘍,有事你叫姐啊。”
“嗯,你忙吧。”
大約分鐘,穆青衣醒了過來,全身乏力,咳得嘴唇發幹,睜開眼睛瞧見墨非在旁邊,就輕輕推了他一把,讓幫忙去拿杯子,而這時候才發現緊緊抓著墨非。
她緩緩松開手,然後盯著前面的輸液架愣了下來。
小診所裡面的氣味跟醫院沒什麼不同,那是蘇水的氣味,由甲酚和鉀肥皂的混合制劑。她非常熟悉,在她的少女時代裡四處都充斥著這種氣味。那時候她經常去醫院,為了看母親。
她的母親是位崑腔名角,在女人最好的年齡遇到了她的父親,在半年不到的時間就結了婚。
社會地位的懸殊,註定了這絕對不會是一段美滿婚姻,穆家本身也是反對的。
在這段婚姻磕磕絆絆地持續了九年以後,她的母親因為生育的原因,身材走樣,原本如桃花般姣好的容顏,在九年的隱忍與辛苦中失去了顏色,雖然也還漂亮,但卻失去了青春活力,就像是褪色的華服。
而她的父親是位精力非常旺盛的男人,早就對她母親失去了初識的新鮮感,他在外面結識了各種女人,結婚三年後,晚上就經常不沾家。
種種原因,這段婚姻在九年之後走到了盡頭,她的母親自動淨身出戶,被一個剛二十歲的女人替代了位置。
那時穆青衣是七歲,還記得母親經常在家裡穿著很漂亮的戲服,把猶如雲錦般的袍袖抖在半空,她唱的是白蛇傳,那個有些悲涼的庸俗故事穆青衣現在還很喜歡。她也曾學過母親走路唸白,穿著寬大的戲服在客廳舞起水袖。
但那是七歲以前的事了,家庭破裂之後,母親沒有獲得她的撫養權,當然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她的母親肝髒不大好,在承受了一系列不幸之後,低落的情緒使她落了滿身的病症,慢性病,但每天都要吃藥來維持,後來又患了抑鬱症。
穆青衣每次偷偷跑去看她,桌子上總是擺著大大小小的白色塑膠藥瓶,家裡的氣味就是蘇水的氣味。
後來穆青衣對母親的印象,是這樣的畫面,一個披著衣服的憔悴女人,從藥瓶裡倒出很多白色藥片放進口中,然後用大水杯喝水。她的神情落落寡歡,蒼白的眉宇之間,卻似乎帶一抹對人生的譏諷與嘲笑。只是見到穆青衣的時候,她還會溫和地笑。
到穆青衣上高中,學業很緊,有次連續一個月都沒見到母親,那之後她的母親就瘋了,連她也不認得。
穆青衣十六歲那年,她的母親在精神病院裡走完了一生,臨死之前身上穿的是唱戲的戲服,長長的白色水袖拖在地上,就像是墜落塵埃的一層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