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是厭遺子。

他的雙腳被沉重的鐵鐐銬鎖著，走得不很快，鐵鎖拖在地面嘩嘩啦啦作響。

走到跟前，先向文官模樣的人行禮：“監斬官大人，請讓我跟他說幾句。”

“有勞了。”

監斬官態度很客氣。

一是因為厭遺子乃上古大妖厭離之子，雖然母親作惡被誅，但本身卻不記舊恨、潔身自好，在天庭裡面備受尊敬。

二是，斬妖臺上數千年不散的灰雲，其實就是被斬殺的妖怪鬱忿怨念形成。如果妖怪不認罪、心中不服，被斬時腔子裡那股怨念直沖天際，更會增添了那片灰雲。而厭遺子能讓他心服口服。

“鹿妖，你沒有罪麼？”厭遺子的聲音依舊沙啞低沉，就像老唱片發出的，但他的神色卻極為溫和平靜。

“天生萬物，沒有高低之別，卻有善惡之分。你無人身，全因前世罪衍所致，這一世既偶然開啟靈竅，得了道，就應該潛心修行超脫本身，以行善積德為先。”

“說的倒好聽，那人殘害其他生靈天庭就不聞不問了麼？”鹿妖不服道，但語氣已經比剛才弱了些。

“上有神明，下有陰司，世間之人一生所行善惡皆記錄在案，到頭來都會清算，怎麼能說是不聞不問？”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你心中不服全是因為怕遭這懲罰而已。”

想想吧——

你之前所犯罪孽何其之多，想想他們顫抖的身體，想想他們滿是恐懼的眼睛。

那都是你的罪。

你這一命，何以抵償那麼種的罪？那些可憐的小孩子，那些無辜而善良的眼睛，你看到他們了麼？他們被你的殘忍與罪惡埋沒在黑暗冰冷的深淵裡啊。

你還看得到光，可他們卻再看不到了。

這是你的罪！

後面的這些話厭遺子像是吟詩般的說了出來，使得他很像是救贖犯人的神父。而這些話似乎帶著某種魔力，抽空了鹿妖體內所有的抗拒之心，身體軟了下來，而脖頸已經貼在冰涼的刑斬臺上。

鹿妖的眼睛也變成了沉寂灰白色，就像即將落定的塵埃。

不語，也不在反抗。

“請斬吧。”厭遺子頗為唏噓地說了這句話，悲憫地看著鹿妖，看著刑斬功曹手中高舉的鬼頭大刀。

斬——

一根簽子落到地上。

隨即手起刀落，鮮血濺在了刑斬功曹——也就是劊子手的身上、臉上，不過他們的衣服與頭巾都是紅色的，並不明顯。

“真是不希望這看到這樣的場面。”厭遺子面色很無奈地搖了搖頭，拖著鐵鐐走下去，他又要去提水沖刷這些血汙，沖刷這些罪孽了。

這整個過程墨非都在看著。

佩瑤也在看，只是在斬鹿妖腦袋的時候才背轉過去、捂住眼睛，半晌問道：“好了麼？好了麼？”

“屍體已經被天兵拖下去。”

“別騙我啊。”

“好像我經常騙你似的。”墨非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頭。

沒有啦，她這才轉過身，但還是怕看到鹿妖腦袋跟身體分離的血腥場面，先張寬指縫，從指縫裡看到鹿妖果然已經被拖出了斬妖臺，才放心地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