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師拿些水喝,算了,還是本將自己來。”傲來國將軍肩膀舊疾就是普慧和尚給醫好的,要知道弓馬騎射肩膀之力尤為重要,所以他非常尊重普慧,親自下馬遞上水囊。
普慧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甩了一把額頭汗水,席地而坐,示意兩位將軍也坐過來。
“多謝二位將軍能給貧僧薄面。”普慧又起身向兩軍將士深深作揖,“多謝兩軍將士能給貧僧薄面,多謝。”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腰也有些硬了,躬下身再站直的時動作很僵硬,兩位將軍扶了他一把。
他看著章臺國將軍,目光就像穿過雪域的陽光,那種純淨會讓人感覺自慚形穢。
“將軍,這仗不可開。”
“可是……”
“請聽貧僧一言,也恕貧僧得罪。整個章臺國已經病入膏肓,將軍即便今天開戰,也不過搶來兩三天的口糧,兩三天之後呢?邊境依舊會是遍地餓殍。不如將軍興仁義之舉揮師西進,直入國都,從根本上醫治章臺國的惡疾。”
章臺國將軍的臉色霎時變了。
這番話直中要害不錯,但後面幾句分明就是在慫恿他起兵造反。
“大師,何出此大逆不道之言。”他虎目怒張,手已經按住劍柄,這種誅九族的忌諱實在犯不得。
“將軍你可知道,這半年貧僧埋葬了多少章臺國百姓?1278人!貧僧記得清清楚楚,你看貧僧的手,上面的繭子磨了一層有一層,可是那些被餓死的人根本埋不完,這數字也只是被餓死的人的零頭。回頭看看你手下的將士吧將軍,何為順,何為逆?你自己應該找得到答案。”
沒等章臺國將軍開口,普慧就又道,“沉痾不起,章臺國百姓永無出頭之日。如果將軍擔憂背負謀逆罪名,可先斬貧僧的頭顱,把罪責推到貧僧身上。”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普慧把章臺國將軍的青銅劍拔出來,遞到他手裡,然後從容一笑。
哈,哈哈,章臺國將軍放聲豪笑,手從青銅寶劍上慢慢摩挲過去,錚的一聲清越吟鳴,劍鋒在陽光下反射出奪目光芒。道理他明白,那麼……揮師西進吧,他沒有猶豫很長時間。
“本將連禦賜的雙錘都賣了,早已經是死罪,身上又何妨再多幾條罪名?眾將士們,隨本將回國都請命。”
“貧僧代章臺國百姓先謝過將軍。”普慧又是長長一揖。
……
災難最終還是化解了。
後來章臺國將軍帶兵回到國都,聯合朝臣逼國主退位,擁立二王子繼承大統,遣散佛教徒耕種務農等等,不必複述。
這也是普慧和尚希望看到的,他的佛性不在講經教條,一言一行都已經表現著最深邃的悲憫情懷。
傍晚時他回到住處,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灌下去,準備躺下休息,幾個小孩圍過來給他捶背捏肩,都知道他很累,他總是這樣。而這些孩子都是他在章臺國收養的小難民。
“師傅,外面要打仗麼?”苦難的生活讓這些才歲的小孩兒都明白了打仗意味著什麼,他們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時刻都有種危機感,就好像一隻手不知在何時就會把他們拉回那裡。
“不打了,不會打。”
“那太好了師傅,以後咱們就跟著您在這裡種糧食。”
普慧淡笑,依著床榻半躺下來,悲憫的視線從孩子們的臉上一一掃過,然後又看向窗外。
佛啊,這就是你們所想要的世界麼?他想回那個夢裡問佛祖。
只是那個夢他已經很久沒做過,或許是老了,他按了按自己的腰,感覺真得很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