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均平沒說話,沉著臉在門口發了好一會兒愣,最後終於還是抬腳進了門。
賀均平一進門就瞧見陸鋒與趙懷安兩兄弟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坐著,也不知說到了什麼事,三人哈哈大笑,陡地瞅見賀均平進門,趙懷琦立刻跳起身來,滿臉歡喜地高聲招呼道:“平哥兒,平哥兒,正要去找你呢,不想你竟自個兒來了。快過來看看是誰到了!”
說話時陸鋒也緩緩站起身,勾起嘴角朝賀均平微微頷首。一別經年,他似乎比上回見面的時候瘦了些,但精神還算好,一雙眼睛依舊明亮而沉穩,靜靜地看著他。這一瞬間,賀均平忽然有些心虛,他甚至不敢看陸鋒的眼睛,只朝他瞥了一眼便立刻低下頭,強笑著招呼道:“原來是大表哥來了,怎麼來之前也不跟我招呼一聲。”
陸鋒只笑笑並不急著回話,待他落了座,這才不急不慢地道:“來得匆忙,故來不及寫信。我也是今兒剛到的京城,這不,才一進京就到了舅舅府上。至於平哥兒家裡,你不是正忙著成親麼,就沒去打擾了。”
一說起成親的事兒,賀均平愈發地有些不自在,咧嘴強笑了兩聲,便將話題岔開道:“表哥這回打算留在京城不走了吧?”他嘴裡這麼問,心裡頭卻還是有些擔憂的。老實說,賀均平不是很想見他,就算陸鋒與卓雲的事兒早就已經過了一輩子,就算陸鋒絲毫不記得。可賀均平還是覺得別扭,彷彿陸鋒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才真正冤枉呢!賀均平很是鬱悶地想,這輩子他可半點壞事兒也沒幹過!
“大表哥還在益州呢。”趙懷安笑著插話道,說話時又朝陸鋒看了一眼,“這三年兩載的恐怕還回不來。”
賀均平聞言頓時猜到了什麼,卻不點破,只裝傻道:“大表哥還守在益州作甚?大周朝已是強弩之末,還能撐得了幾年,你何必還守在益州。老太爺也是,當初怎麼就隨著那狗皇帝一起去了南邊,若是早早地投了燕,王爺豈會虧待陸家。”
陸鋒臉上微露赧色,一旁的趙懷琦高聲笑道:“原來也有平哥兒不知道的事!陸家早已投了燕王,老太爺他們去南邊也不過是為了做內應。至於大表哥,他若留在益州,日後我們攻城大有裨益。我聽說胡將軍南征不利,打了好幾個月仗了也不見有什麼好訊息,說不定還得另闢蹊徑從蜀中下手。”
趙懷安瞥了他一眼,小聲叮囑道:“你小點兒聲,莫要被外頭聽了去。”
趙懷琦滿不在乎地道:“自己家裡頭怕什麼,再說,下人們都不在,只有我們兄弟仨,這話還能傳出去?”
賀均平笑著圓場道:“琦哥兒說得是,都是自家人呢。”說罷,他又客客氣氣地向陸鋒問起益州的故人,陸鋒也客客氣氣地回著,二人臉上雖帶著笑,卻明顯透著一股子疏離。不說趙懷安,就連素來大大咧咧的趙懷琦都察覺到不對勁兒了,不住地朝他二人臉上打量,好幾次想開口問,都被趙懷安給使眼色攔住了。
賀均平沒在趙府逗留很久,把請柬給了趙老爺之後便告辭離去,他甚至沒有好奇地多問一句陸鋒所來究竟為何事。待他走後,趙懷琦才滿臉狐疑地朝陸鋒開口道:“大表哥莫不是與平哥兒有什麼誤會?怎麼他這般冷淡?”
陸鋒劍眉微蹙緩緩搖頭,罷了又苦笑兩聲道:“我也不曉得。”他素來敏感,所以對賀均平的態度愈發地感受深切,以前賀均平看著他的眼神裡帶著微微的防備和警覺,而今則變成了刻意的疏遠,他甚至拒絕彼此的目光交流,一直微微低著頭躲過陸鋒的視線。
“平哥兒要成親了?”陸鋒想起這事兒,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又忍不住開口問:“娶的是誰家的千金?”
“是他幼時識得的方姑娘,大表哥可曾見過?”
陸鋒有一會兒沒說話,過了半晌才擠出一絲笑容來點了點頭,“見過的,倒是……般配得很。”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聲音會變得這般嘶啞,語氣中的蒼涼和失落連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趙懷安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趙懷琦則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張張嘴,欲言又止。
陸鋒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煩躁,胸口彷彿堵著一團濁氣,悶得緊。他甚至連解釋的話也懶得說,朝趙懷安兄弟拱了拱手便走開了,腳步沉重,那一步一步彷彿踏在自己的胸口。
“大哥——”趙懷琦舔了舔幹枯的嘴唇,猶豫不決地小聲問:“你說,大表哥他……是不是……跟方姑娘,所以平哥兒才……這麼……不待見他?”
趙懷安心裡頭也是這麼想的,但這種事兒怎麼能亂說,遂立刻義正言辭地責罵道:“你渾說些什麼呢?這種事也是能亂嚼舌根的,若是被平哥兒聽到,他還不得跟你鬧。回頭見了方姑娘你也沒臉。”
趙懷琦被他罵了一通倒也不惱,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小心翼翼地賠笑道:“大哥你莫要再罵了,我又不傻。”心裡頭卻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卻說賀均平出了趙府,心裡頭愈發地不自在,想了想,索性又去了卓雲家,不想還沒進門,又被燕王給召進宮去了。
“去益州?”賀均平一聽燕王說完,立刻就像炸毛的貓跳起來,疾聲道:“我不去!這眼瞅著就要成親了,府裡頭不曉得多少事,千頭萬緒都等著我一個人安排,我哪有時間去益州!再說了,我表哥不是剛從益州過來麼,有他做內應,拿下益州還不是十拿九穩的事兒。”
雖說上輩子攻下益州是好幾年後的事,但那會兒不是沒有陸鋒麼。上輩子的這個時候,陸鋒還在他的田園小居裡跟卓雲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日子……一想到這裡賀均平又別扭起來了。
燕王費盡口舌地勸說了他老半天,賀均平始終不為所動,抵死不從,氣得燕王牙癢癢,劈頭蓋臉地臭罵了他一通後,又把他給趕了出去。賀均平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聞言立刻溜得比兔子還快,哧溜一下就沒了蹤影。
燕王氣極了,回了後宮去找燕王妃告狀,燕王妃一邊給鸚鵡喂著食,一邊鄙夷地看他,一臉嫌惡地道:“早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偏不聽,非要自討沒趣,怪得了誰?再說了,你讓平哥兒去益州,卻讓老胡家的做統帥,平哥兒能聽他的?要真去了,那還不曉得鬧出什麼事來。照我看,還不如等他們小夫妻倆成了親再一道兒送去益州。左右雲丫頭也是個有本事的,若是立了功,我這做義母的臉上也有光。”
燕王的臉都皺成苦瓜了,“這可怎麼能成。”
“怎麼就不成了?”燕王妃把手裡的食餌往食盒裡一扔,臉色頓時有些不好,一雙鳳目惡狠狠地瞪著他,怒道:“你就是瞧不上女人。”她也不曉得想到了什麼,臉色愈發地難看,再望向燕王的眼神裡便多了些憤懣又悲傷的情緒。上一回她出現這眼神還是徐側妃被診出懷孕的時候,她一氣之下竟有小半年沒肯見他,燕王立刻就緊張起來,也顧不得燕王妃下一招會不會揮起食盒拍自己一臉,一邊討饒一邊緊緊跟在燕王妃的身後,再不敢胡說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