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用袖子擋著半邊臉,躲閃道:“你便是吃了我也沒用啊,這位病人脈象紊亂,盜汗疾出,裡熱壅盛,外邪襲體,沒辦法了,早點置辦吧!”
“怎麼會這樣……”
學生紅了眼眶,高容聽到外界嘈雜,虛虛睜開眼,泛白的唇齒動了兩下,只能依稀聽見‘沒事’二字,遂又不省人事。
隨後太醫院判也提著藥箱匆忙趕到,他聽說自己瞧上的好苗子親身試了藥,一路上都痛心疾首,到了地方見圍著的人都情態悲傷,心中更是悲痛。
他沉嘆口氣,搭上高容的手腕,突然眉心一跳。
“高容!”遊洛忍不住哭出了聲,“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沒看住你……”遊洛悔恨自己沒有果斷搶下那隻藥瓶,才叫高容如此年紀便要病故!
朝夕相處了數月的同窗要死在自己面前,其他人也忍不住潸然欲淚。
原判四平八穩地捋了把鬍子,掀起眼皮道:“嚎什麼嚎什麼,病人現在要靜養,別給病人嚇壞了。”
遊洛打了個響亮的哭嗝,“什、什麼?”
“體內兩熱相鬥,能撐過今晚,之後便性命無虞,我給開一劑四逆湯,發了汗便能大好。”院判拿了會兒喬,隨後便忍不住問:“雖是疫病之象,卻遠不如疫病兇猛,他是怎麼做到的?”
遊洛懵懵地將先前看到的都說了,院判果然目露驚異,他沉思片刻,突然撫掌大笑:“果真是奇方!但如何挑選疫源,如何精加選煉成‘藥’,這都是未知之數,毒氣汰盡,精氣獨存,才是萬全而無患。這次算他命大,下回可沒有這樣的好運,切記要將人攔住!”
“那是當然!”遊洛心有餘悸。
最後誰也沒回去,幾人鋪了厚厚的稻草,還找來做棉布作毯,輪流守夜看護高容,遊洛還半夜給人唱歌,說是小時生了病,母親常給他唱的,擾得在附近休憩的樂胥惡語相向,高容沒事都要給他唱出事。
終於在次日旭日初昇,第一片金光從葉間漏下時,正好輪換看守的朗新月見青年睫毛顫動,探手試了試溫度,磨人的高熱終於褪去。
肆虐這片土地數百年,稱沾染便上了閻王簿的疫病,在一個平靜的清晨有了對症之策。雖然尚且如風中之燭般孱弱,但假以時日會如火燎原,生的希望將伴隨一個名字,遍撒大雍的土地。
大雍從戰火中劫後餘生的百姓多從事苦力,士族皆評價細民如輕賤野草,但只要天上能有滴點甘霖,衰萎的野草便能輕易煥發生機。
‘疫衣法’與‘疫痂法’,在見識過其中精妙的院判背書下順利推行,雖然還是有災民因疫病而死,但相比於從前的十死無生藥石無醫,已然勝過太多太多。
解決完最底層的生理需要,災民終於喘過氣來,閑來在營地邊上散散步,有心情到溪邊清潔自身,沈清和也籌謀正式將‘以工代賑’舉措推入正軌。
流民如水之流,治其源則易為力,遏其末則難為功。大雍以往遇災,便會開放常平倉賑災,但常平倉不僅能儲糧,還能‘儲人’,沈清和稱之為“勞動力常平倉”。
若有破産、失地、脫籍的流民,這些無以謀食的流民可以透過‘常平倉’被招募、收儲,災荒過去再從倉中釋出,複業田畝。同時儲備的勞動力能在倉中‘升值’,大興工作能使災民掌握從前沒有機會接觸的技藝,提高生存勞動力。這是真正的一舉多得,標本兼治。
饑歲工價至賤,大雍門閥盛行,即便是修築樓閣這樣的工賑,也是用財者無虛靡之費,就傭者無素食之慚。
接下來便是如何實行,這個沈清和早就想好,按照村戶分成甲乙丙丁等十數隊,一隊約莫二百人,每隊推舉出德高望重、且能識文斷字的當地賢能為隊長、副隊長,負責領取食物,分配食物,管理秩序,排程民眾參與勞動,享有一定權力且要負一定責任。
十隊之上另有伍長,由自己人擔任,建立檔案名單,記錄手下隊伍情況。
至於具體工賑,沈清和將朝廷下派,由朝廷正項錢糧中開支經費的稱為‘國營’,世家分發,由各家支出的報酬分為‘民營’。
國營提供的工作多是公共工程,包括水利建設,各地城工等,民營的則是修宮室修臺榭,絲織釀酒,沈清和多方參考,按照不同工種粗略制定好固定工價標準,後續可根據伍長反饋調整,畢竟不患寡而患不均,勢必要保證相對公平。
他也想過世家梗阻的問題,這方面有禦史臺監察,最後製成奏章呈報天聽,誰家出力多誰家出力少便是一目瞭然。先前因監郡禦史貪汙瀆職一案遭到牽連的官員,必定拼命表現,將功折罪。
沈清和製作好具體議案,呈到昭桓帝面前,靜靜立在禦案前,等待領導對他這幾日工作成果的宣判。
昭桓帝閱畢,將奏疏放下。
“你的辦法新巧,行事上也推陳出新,大刀闊斧,大雍冗政已久,正缺這樣的新血。”
沈清和知道這應該是過關了,心中升起喜意。
“這事的續末,便交割給孔卿吧。”
昭桓帝禦筆硃批,親手在字尾蓋上了小章。
沈清和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