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的臉還是白的,有冷汗從額角淌下,隱沒在束帶中。
他忍無可忍打斷:“越公子,沈某無法再做你的幕賓。”
越霽眼神冷下,似笑非笑道:“世人大多自以為是,小有薄資,便誤以為能做出番驚天偉業,普度眾生。”寬袍大袖的青年意興闌珊:“殊不知妄自尊大,也愚昧至極,往往是誰也救不了,誰也不念好,最後將自己也給搭進去。”
圍欄外響起馬蹄聲,長鞭高高揚起,抽落在地上。
是獵場護衛在叫嚷:
“這些賤民看著就一把骨頭,跑得倒比兔子還快,分頭去搜!”
沈清和遙遙望向他們奔走的方向,口中卻道:“今年旱災不斷,燕臨沒受波及嗎。”
“一年中十有六七都是災禍,能活下便活,死了也是命不好。”
“命!”
沈清和像被觸及什麼開關般,突然放聲大笑。他俯身,纖薄的身姿隨他胸口震顫的幅度而顫抖。
“祁連均也同我說過,‘誰叫他們投身庶民之家,無力兼善天下,便只有抱愧於他們了’,你們都愛說命。士與庶,這就是你們劃定好的命,這頭與那頭,涇渭分明,不可僭越。”
越霽不置可否,目光緩緩冷下來,霧障退隱,靜水流深。
“沈公子,走到這裡了,你還妄想兩袖空空?”
“原先以為你是個聰明人,現在看來是我走眼,你與世人,別無二致。”
沈清和凝視著他。
突然就明白了,昭桓帝說的到此為止是什麼意思。
從一開始就錯了!大錯特錯!
本質上,這並不是站隊昭桓帝,或者越氏,或者任何一方的問題。
門閥間即便犬牙相錯,齟齬不合,但同樣也有個共識,即便再多的睽異傾軋,也是雲上的事,絕不許地上的枝蔓瘋長,攀附糾纏到雲間。
而紛爭中隨意引動的風雨雷電,對雲下的人來說,都是噩夢,是浩劫。
沈清和冷聲開口:“道不同,不相為謀。抱歉越公子,這裡實在令我覺得惡心。”
“好一個道不同。”
越霽策馬離去,只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一蹴而成將背上弓取下,隨手抽箭,一齊握在掌心。
——明明也是偏於文弱的身形,拉開這柄長弓卻是輕而易舉。
越霽搭在弓身上的拇指在箭尖碰了碰,歪頭虛虛瞄著目標。
“沈公子在騎射會上追獵時,不幸中了流失,當場暴斃了,真是遺憾。”
這麼近的距離,威力不俗的一張弓,飛箭離弦,他必死無疑。
被雪亮的鋒芒直指,沈清和半點不退,手中馬韁一緊,雪騅雖有不願,但還是被主人逼迫向前走進,靠近那拉弓搭箭所在。
“妄自尊大,愚昧至極……越公子是在九重天上待久了,我要替那些人好好伸伸冤,將這些話全數奉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