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委委屈屈地頹下身子,“大人冤枉啊,治理這疫民本就是我們郡官分內的事,早早將他們都圈起來,沒危害哄鬧到外邊,除了新安鎮一塊,我們青羅郡上下安安穩穩,半點沒受波及,已算仁民了,不知是哪裡惹惱……”
高容皺起了眉,“假仁假義,死了的疫民大半都是餓死,你還說沒有虐待!”
嚴如海大呼冤枉:“這位小哥說話就實在栽汙人了,染了這疫病,便有七成的食不下咽,上吐下瀉,我也不是那等酷吏,天天將飯食往人嘴裡灌啊!”他又看向兩位坐著的大人,“雖說都是細民,但下官我既沒有驅逐,也沒有打殺,錢財豐裕的還可拿出錢來買藥治病,甚至派下僚替他們收屍填埋,魂歸故土,怎麼不算仁義了!”說到最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差要把一顆心都剖出來叫人看看了。
嚴如海這副尊容實在令人不忍直視,他往那一跪,樓板都震蕩一下,還要膝行過來抓人衣角,沈清和連連伸手打住。
雖說涕淚橫流,嚴如海也很有眼色地沒有再上前,“下官無有不盡心盡力的,不知要如何做,才能叫您滿意呢?”
沈清和垂眸看著他,拳頭慢慢握緊,
說得一腔赤膽忠心,他是沒有同其他州郡,用極端的手段處理疫民,可沈清和再清楚不過,這本質上並無不同。追剿或是冷眼,豺狼或是禿鷲,學著悲天憫人地叫喚兩聲,難道會真有良心麼。
黑發青年看著他,目光如鋒如電:“嚴大人,你們嚴氏立身有多少年了。”
這話怎麼突轉到這頭了,嚴如海哭喊聲一止,邊抹淚邊答:“自老太爺興家立業,距今已有八十餘年……”
八十年。
才八十年。
三代人,就足夠活生生的人,轉投成相悖的另一胎。
“不過幾十年,就能叫你忘掉來處,忘記祖上也曾是這萬千細民裡的一個?”
嚴如海看著這位年輕的禦前紅人,為難道:“大人,你說的那記掛蒼生的,豈不是聖人嘛!下官只是一個凡人,已經夠體恤的了,您這不是為難我嘛……”
沈清和只看著他。
嚴如海將可能發生的情況翻來覆去想了個遍,愣是沒想到會讓二位興師動眾的緣由。他滴溜著眼珠看向似動肝火的青年,“敢問是這新安鎮有什麼特別的人,或是朝廷另有指示……?若有個中隱事,還請大人明示,下官定然盡心盡力。”
沈清和:“沒有隱情。”
嚴如海誠惶誠恐,言聽計從,都只因為自己如今得權在握。
永不愧疚,只敬服強權。
嚴如海:“那是……?”
“你仗的是誰的勢,又是誰供養的富貴。”
沈清和語調平平,嚴如海四十好幾的人,被這雙年輕而銳利的雙眼看得心中發毛。
他仍在努力找尋其中關竅。
“是……朝、朝廷?”
沈清和冷笑一聲。
嚴如海多麼八面玲瓏的一個人,此刻也是兜兜轉轉忖度了好幾輪,最終想到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神情如見了鬼一般,怪異地看著這位朝廷新上的中書舍人。
他是在為……,抱不平?
嚴如海想說些什麼,但因為過於悚然,張了嘴也是張口結舌。
黑發青年拂袖走了,留下渾圓的嚴大人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究竟是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