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們。”蕭元政從烏金槍上挪開視線,聲音平和得很,“若真有一日上疏……那確實也不錯,我與清和關系匪淺,遠勝過旁人,若諸老積憤,就盡管來罵朕吧。”
……
十月初二,將入隆冬,清北郡。
李大壯帶著一身怪味入了屋。
他本是外頭的鐵匠,鐵匠鋪開不下去,舉家搬到清北郡生活,正好這邊招技術工,他將名字報了上去,誤打誤撞在工廠謀了個安身的好差事,不說有多富,至少全家吃飽穿暖,偶爾還能有頓油水,已是從前也想不敢想的好日子。
他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差事,還能叫人一眼望到頭。
“哎呦,一身味道,還不去擦洗。”妻子田秀娟捂著鼻子,將李大壯一個勁往外推,成天和鐵炭待在一處,身上一股子金屬混著油脂的臭味,不洗上半個時辰,都能把人燻暈過去。
家家戶戶都盤了炕,蜂窩煤燒著,頂上水壺沸騰得將蓋都頂了起來。小女兒不過兩歲,一身棉衣裹得胖嘟嘟的扶炕站著,大兒子正是讀書的年紀,書院放了假,他就在屋子裡自己做著老師佈置的一摞算術題。
“紡織廠裡新來了筆大訂單,數不清的棉衣棉鞋要縫,還以為今日該輪著你燒水做飯,沒想到鋼廠比我們放得還晚些。”田秀娟手上穿針引線,還在縫孩子們這個冬天的衣服,“不過現在工人福利好,也就這陣子辛苦,領班說了年節時候會多發些豬肉,兩個娃娃還能添點油水。”
李大壯將沸水摻著井水兌進盆裡,沉默著給自己擦身,“外頭張貼的字報看見沒,平時總叫你們多留意,我估摸著,要打仗了!”
官府在告示欄上貼著板報,七日一換,都是常用字、大白話,一點字都認不得的,還有報示官每半個時辰誦讀一次。李大壯在鋼廠幹活,平日打農具的多,但近一個月,流水一樣的箭鏃刀劍從他手上過,加著上頭一些只言片語,倒是他的訊息比誰都快。
“哎呦。”田秀娟衣服也不縫了,抬頭看過來,“要打仗啊!”從前他們聽到要打仗就膽顫,現在也不過是有些憂心,無他,清北郡太安寧,小沈大人將他們護得太好,叫他們被時事磋磨的警覺都開始遲鈍。
“這麼說來,可能真是。最近又來了不少逃荒的人,郡中戒嚴,官吏們在郡外圈了塊地安置,廠裡屯著的冬衣送去了不少。”田秀娟將針線放下,朝桌邊供奉的一尊塑像拜了拜,“小沈大人保佑,小沈大人保佑……”
“這是幹什麼,小沈大人可說了,不準迷信!”李大壯嘴上說著,日日見著桌邊塑像也沒強使著撤下。反倒看著大兒子一邊做題,一邊還要伸手去抓桌上的菜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做個題也守不住神,怎麼能有出息!外頭貼的字報看過沒?我們郡裡每個人都要好好看看,知道裡頭外頭都發生什麼事了!”
李山無故遭了頓罵,心裡不服氣,嘟囔著:“那些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死小子!”李大壯摔了面巾,“我想你這麼大,想知道都沒處曉得,因著小沈大人我們才有機會見見世面,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這樣的,以後如何能當家!”
李山懶洋洋回話:“書院裡的老師說了,女子也能頂半邊天,叫小妹當家。”
李大壯差點沒給他氣死,“你小妹才兩歲!臭小子有沒有良心!”
李山咬了口餅沒接話,一說到沈大人他爹就要吃人,站在炕邊的小丫漲了嘴,咿咿呀呀地說著:“沈……沈……”
李大壯將小女兒的口水巾整好,將人抱到暖呼呼的炕上去,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廠子裡有徵召……幫著修修打打的,我預備著年前到南方去,先到丹陽……後面的再說。”
田秀娟不贊成:“嘿,你不是說要打仗,出去幹什麼……”她突然反應過來,“……你要去隨軍!?”拿著菜餅的李山嘴裡也不嚼了,看向他爹。
“打仗要死多少人啊,你個殺千刀的,嫌自己命長是吧!”田秀娟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丈夫。
“這哪裡一樣!”李大壯反倒很有自己的見解,“除了小沈大人,誰能支使得動我們廠子?你忘了曾經大人是怎麼大發神威將胡奴打得落花流水的?就連那胡大王的兒子都在我們清北郡的書院念書呢,向來神仙打架哪有輸的道理?”李大壯揚了揚眉毛,“且等著我回來,還能給家裡換個大房子!”
田秀娟細細盤算,饒是聽得打仗就如驚雷一般,但一加上小沈大人的名字,就是吃了顆定心丸。李大壯見她似還有話想說,“是還有什麼擔心的?”
田秀娟:“小山勇武,要不叫他隨你一塊上路?”
李大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