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亂世之後屍橫遍野,沿途白骨成堆,禿鷲棲息大道旁啄食腐肉,馬車下時不時攆過腐爛的斷腿斷手。
裴宣不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少女卻也還是在一路上連做噩夢,她在噩夢中哭喊子書謹的名字,子書謹去叫醒她。
從噩夢中醒來的少女一頭紮進她的懷裡,她心中一軟正待安慰她,少女卻忽得從她懷裡掙紮出去,皺著鼻子驚懼的看著她。
她後知後覺的抬起手腕嗅聞,血腥的惡臭撲面而來。
她在戰場上殺了整整兩年的人,血腥味浸透了她的頭發,衣裳乃至肌理,無論如何搓洗,這股死亡的腥味也如影隨形,昭示著她是怎樣一個殘酷的劊子手。
事後裴宣曾經偷偷在她臥房放過花露,她以為那是裴宣嫌棄她身上的味道,冷笑一聲,生生將那瓶花露捏成了碎渣。
瓷瓶碎片紮碎了手,她眼眸深了深,突然很想把那個暗諷她的少女狠狠按在她脖頸,逼著她嗅聞她身上血腥的味道。
直到她也一樣沾染上洗不掉的血腥味。
她後來真這麼幹過,所以裴宣怕她不願意親近她也算情有可原。
但她不後悔。
“若是毫無緣由肆意殺戮自然可怕,太後只是想早日結束戰禍不斷的亂世,讓天下安定救下更多的人,臣不怕。”
到底有什麼好怕的?真論起來殺人她爹孃姑姑誰不是個中好手,亂世之中想要活下去只能比旁人更狠。
她是對血腥味有點敏感,但她爹孃反應也沒這麼大啊。
少女扶著她,因為瘸了一條腿可能站著有些累,偷偷用柺杖移動重心,幾縷鬆散的長發掃過她的手臂,帶來幾縷淡淡的皂角香氣。
不名貴但清新怡人,微微牽動著人的心神。
“你這樣說,哀家很高興。”子書謹聲音平緩,略微牽起嘴角,手掌不動聲色的挽起一絲青絲,坐到榻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終於不用再站了,裴宣鬆了口氣,她就知道誰不愛聽奉承話呢?說不愛聽的都是虛偽。
“靈祈說你很想知道哀家為何沒有選擇封王?”
那是裴靈祈好奇,不是我好奇......
裴靈祈下次再拿我的名義幹這種事你娘我要收利息。
子書謹忽地冷笑了一下:“你知道王侯將相最大的區別在何處?”
我當然知道,我又不是裴靈祈那個小文盲。
“王有封地。”她把早就知道的答案說了出來。
王侯將相以王為首,王爵才能有封地治一方之政,為一方豪強,在天高皇帝遠的地界,親王才是當地的皇帝。
“不錯。”子書微微頷首,認可了她的回答,“當年哀家看似有選擇,其實別無選擇,經歷過雍州王之亂,自己的同胞姊妹都能叛亂,太祖疑心更重,已不會再封另一個有軍功兵權的王。”
留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嫁給裴宣做皇太女妃,或者去死。
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就連這個抉擇的最終選擇權也不在她的手中。
年少的太女是太祖與皇後的掌上明珠,是板上釘釘的帝國繼承人,她想要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當太女妃,陪伴自己渡過這漫長一生。
“而哀家,並不在先帝的選擇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