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逼著裴宣走到這個位置,親緣斷絕,眾叛親離,她一直渴求的那個答案終於姍姍來遲,在一切已經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刻。
她有些想笑,可她連嘴角都扯動不起來,她心髒那裡空出一個位置,好像在永無止境的呼嘯著一場穿堂而過的風。
她喜歡你的,她愛你的,至少她愛過你,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把她推開,讓她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她抱著裴宣從天色澄明到夜幕降臨,又眼睜睜看著夏日的朝陽從群山之中升起,陽光從殿宇的一角攀爬移動。
這是一個雨後天晴的清晨,空氣裡隱隱漂浮著透明的水霧,雨後的樹木顯得格外青翠,有雨水壓彎了碧綠的葉片,沿著葉脈的紋路滴落,又沒入松軟的泥土。
她已經無心去關注。
她安靜的注視著懷裡的女子,她臉上的血汙已經被輕柔的擦拭幹淨,心口的傷口也被妥帖的包紮上藥,露出的左手有蜿蜒的傷疤,很快,她的心口也會有這樣一塊疤痕,跟隨她剩下的半生。
多年前與現在她做出著和白針一樣毫不顧念裴宣的選擇。
其實不是沒有其他方法的,強弩之末的白浣清能怎樣呢?她甚至連刀都拿不穩,更何況她已斷定白浣清下不去這個手。
她只是,太嫉妒了,嫉妒啃噬她的心髒,遮蔽了她的眼睛。
她只是不容許任何人威脅她,更不容許任何人拿裴宣的性命威脅她。
以裴宣對白浣清的寬容和寵愛,錯過這一次沒有下一次機會能置白浣清於死地。
她是軍中百發百中的神箭手,她有十足的把握,可這個世上哪裡來的萬無一失呢?當時的白浣清情緒那樣失控,難道就不可能錯手傷到宣宣嗎?
她的手開始發抖,後知後覺的恐懼終於籠罩了她。
直到她懷裡的人開始掙動眼睛,她掙動的幅度不大,子書謹就一瞬不瞬的靜靜盯著她看。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安靜而長久的看過她的宣宣了。
她的臉頰輪廓好像隨著年紀的增長變得更加瘦削,她的眉頭不再像年少時永遠舒展著,哪怕在睡夢當中也皺的這樣厲害,她的眉弓更加深邃,失去血色的臉如此蒼白......
她就這樣看著她的宣宣,不再去管日升月落,好像世界都平靜下來。
又回到了當初那個山坳裡的寨子,她總是很早驚醒,她的宣宣躺在她的身邊,年少的裴宣很怕冷,微微蜷縮著靠近她的手臂,試圖汲取一些熱量。
她總是睡不著,於是日複一日看著窗外光禿禿的山嶺發呆,正值饑荒年月,太餓了,周邊寨子能扒下來吃的樹皮全都沒了,樹幹都燒了。
只有很遠處的深山猛獸肆虐之地還殘留著一些蒼翠的顏色,她把目光移回來,落在女孩皺在一起的臉上。
一遍又一遍的描摹。
心想,裴萬朝那樣粗糙勇武的臉竟然會生出如此清秀靈動的女兒?
一直聽人說裴小寨主很像她的姑姑,可她看著好像裴宣要更好看一些,裴東珠臉看著有點傻氣,裴宣的臉則很靈。
像山野當中一隻靈氣斐然的鹿,躲在樹後卻忘了頭上還有鹿角從翠綠的枝葉當中探出來。
她下意識伸出手去,卻又懸停在她眼簾的上方。
她當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一直到過了很久才想起來,夏天的清晨太陽出來的太早,斜斜落在了小寨主的眼簾上方。
她給她擋住了灼熱的朝陽。
在那靜默的那段時間裡她好像浮光掠影一般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直到裴宣的眼睫開始顫動,凝滯的時間終於開始在眼中流動,她握住裴宣的右手,貼在自己臉頰。
她分不清是裴宣受傷留下後遺症的手在發抖,還是自己的手在發抖,她們的手交疊在一起,抖的這樣厲害。
一夜未進水米的嗓子幹澀發痛,她幾乎分辨不出自己的聲音,窗外夏天的蟬鳴如此聒噪,她的心跳在沉重的跳動,她問:“宣宣,你喜歡的人,是我對嗎?”
子書謹是如此倨傲的人,她幾乎從不肯低下自己的頭顱,她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這樣低三下四的問出口。
可她問了出來,在明知答案以後。
裴宣沒有第一時間去找白浣清,也許她早就知道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