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終,她沒有回頭。
一直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子書謹怔然片刻才轉身,殿中,先帝雙目緊閉,雙手合於身前,身畔無數蓮花環繞,在厚重胭脂的掩蓋下,她沉靜一如睡去。
卻永遠不會醒來。
她站在微雨當中,身前身後的人都要離她而去。
——
這是一條很長的路。
裴宣沒有提燈,在黑暗裡閑庭漫步一般走在偌大的山間。
皇家寺廟佔地廣闊,小徑幽道如蛛網密佈,今夜所有的比丘尼都聚集在大殿四周為先帝守靈,除卻嚴密的禦林軍外一切安靜的不可思議。
她的鞋子踩在了水坑裡,有幽冷的水漬從腳踝滲透,她稍微提起裙擺,原先為她帶路的比丘尼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的消失,她也不甚在意。
她一直往前走。
起先後面還有誦經聲和火焰燃燒的噗嗤聲,漸漸的什麼也沒了,只有雨落在傘面的聲音。
忽然不知何處響起一聲刺耳的利箭穿破雨霧的聲音,這聲音太大了,簡直像萬箭齊發,有無數人拉開了殺戮的絃音。
很快,尖叫聲、痛呼聲、喊殺聲連成一片。
她終於走到了子書謹所說的佛塔前。
清明已經過去很久,佛塔前供奉著瓜果和枯萎的柳枝,這裡掃灑的很幹淨,佛塔內有一盞長明燈微微亮著,看的出來經常有人續著燈油。
裴宣在佛塔前矗立良久,這一瞬間她想到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不再去想。
母親總是很少陪伴她的,她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宏圖大業,裴宣小時候的願望是母親能長伴在她身旁,越久越好。
最好一生不要分離。
年少時的期望總是這樣單純,其實她當了母親以後對自己的女兒也不能長長久久的陪伴在她身側,人總有那麼多不得已不能夠的理由,糾纏一生,解脫不能。
她嘆了口氣,放下傘,雙手捧出其中的瓷罐,不是太重。
那麼重的一個人燒成灰原來也只有這麼大一點,她把瓷罐捧在身前,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
“阿孃,我來接你了。”
跟我走吧。
她沒有再去撿拾地上的傘,也沒有如答應子書謹一樣轉身回去找她,她向著寺廟外的地方走去,寺廟後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後是高大的樹木和起伏的山巒。
也許是身後的廝殺太慘烈了,原本應該在寺廟外圍嚴密守衛的禦林軍已不知所蹤,斜風細雨裡有隱約的血腥味飄來,裴宣走上幽靜的小道,開始慢慢爬上石階。
石階斷絕就走上略顯泥濘的山路,這一路安靜的不可思議。
直到她走出密林,背後響起有些急躁的馬蹄聲,那匹老馬有些興奮的踢了踢蹄子,又被人按住。
這是山頂的一處平臺,能夠俯瞰整個明寶山和明覺寺,貴人們常常在此附庸風雅烹茶撫琴。
此刻能清晰的看見明覺寺火光沖天,喊殺聲也震天。
沒有雨再繼續落在她肩上,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一把傘遮在了她頭頂,撐傘的人拇指有一枚裂開無數縫隙的鴿血紅戒指,映著灼灼的火光。
那是鄭牡丹第一個整生日裴宣送的禮物,她從庫房裡偷出來的,因此捱了好一頓板子,好在白針不願讓女兒失信於人,沒讓人把東西拿回來。
後來有一年鄭牡丹上戰場,本來有一箭要射中她的眼睛讓她變成獨眼龍,她情急之下歪頭抬手擋住臉,那一箭剛好射在這戒指上,她聽見咔嚓一聲響。
那戒指裂開無數縫隙硬是撐著沒碎,鄭牡丹覺得那是自己護身符,這些年哪怕位高權重得到的好東西不計其數也沒想著換了它。
她們沒有說話,只是一同望向火光沖天的明覺寺,動亂絲毫沒有影響先帝的火化,那曾經的九五之尊在澆上火油後哪怕是雨天也依然燒的火光沖天。
“陛下......”
裴宣聽見身邊的人開了口。
她抱著骨灰壇子用下巴朝火光中心示意了一下:“你的陛下在那兒,被燒成灰了。”
一切都已盡數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