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漫長的人生裡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她的眼睛是冷的,聲音是冷的,她的手也是冷的,可這樣冰冷的一雙手牽著她走過了人生漫長的十年。
那個跌落在塵土裡的人,是九歲抱住她無聲哭泣的人,是十四歲抱著她看月亮的人,是十六歲握著她的手同擔弒父之罪的人。
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她將一朵梨花堪堪別在她鬢邊的人。
她預演過無數次這個人的死亡,她以為自己不再會痛苦,可當她從夢中猝然清醒,冷汗浸透了她的脊背。
她以手捂住心髒,那個位置疼的幾乎不再屬於自己。
有女官悄然而至,低聲在她耳邊稟道,皇後診出喜脈。
她在那一瞬間驟然僵硬,手指卻無聲緊攥幾要將織錦攥破。
在她決定要親手結束這一切的恩怨時,一個幼小的生命出現了。
她還沒有從母親的肚子裡出來,還沒有睜開眼看過這個世界,又要被自己的另一個母親親手抹殺。
命運跟她開了這樣一個巨大的玩笑。
一切的終結竟是新的開始。
病重的女帝一個人在太液池吹了一夜的風,在那個晨光熹微的清晨,她放開了手。
沒有人知道那個平平無奇的清晨,這天下最為尊貴的天子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瓶無聲落入水中,很快被水淹沒、吞噬,沉入無盡的淤泥。
她不能讓她的女兒重複她的人生,經歷其中一個至親殺死另一個至親的痛苦,她是,死在自己手裡。
她想,給子書謹一條生路吧。
她見過她驍勇善戰意氣風發,不忍見她結局難堪。
——她不該落得這樣一個結局。
裴宣這一生都做不到子書謹的冷血殘酷,那是她對子書謹最後的仁慈。
那個清晨旭日東升,年輕的帝王靠在欄杆上,清晨曉風吹起她垂落的長發,她頭一次沒有去上朝,沒有召見任何重臣,什麼也沒有想,只是安安靜靜的看了一場完整的日出。
那是她這一生看過的最後一次日出。
就像此時此刻所見的一樣,天高雲淡,壯麗遼闊,無限的江山如畫在她面前徐徐展開。
在距離此地百裡之外的山寺,淅瀝一夜的雨終於停下,硝煙彌漫卷上雲霄,太後親自撐傘,牽著年幼的女孩。
落在傘面的不僅是淅瀝的雨還有飛落的餘燼,裴靈祈強自鎮定卻仍忍不住有些細細的發抖,她不自覺抓緊了母後的手。
喊殺聲從震天而起到漸漸平靜下來,這裡距離皇城太近,數萬禦林軍可以在一個時辰之內蜂擁而至,沒有任何人能在此地截殺太後。
她有自負的依據。
平南王深受太後忌憚,將兵權一分再分,雖同屬平南王調配,但又分校騎營拱衛京城和邊城四城戍守邊疆。
哪怕平南王此刻手持虎符要調集也絕非一朝一夕之事,而大批兵馬調動所需糧草輜重不可計數,根本瞞不過各地斥候探子。
鄭希言現在要做的的趁此時機調轉馬頭和邊境奔襲而來的守軍彙合,再打回京城。
子書謹所掌控的兵力包括禦林軍和上京城周邊各城池守軍,她的速度將比鄭希言更快,更精準。
只要鄭希言一個不慎就會被子書謹前後夾擊,在邊疆守軍趕來之前被徹底抹殺。
在這種情況下,鄭希言悍然反叛。
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裴宣死個幹淨,她就是一輩子恨不得扒了子書謹的皮也會守著裴靈祈,守著裴宣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