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這麼多事,徒兒才不敢將你葬在什麼千年陵寢,萬年祭壇,什麼時候給人揭了棺蓋,那樣我會痛不欲生。”
“思來想去,只好打造一副結實的棺槨,避過所有人魔,尋一個沒有月的雨夜,偷偷把你送回東海之上,我還存著一絲可笑的期盼,想你的殘魂若遊蕩到此,能與我說隻字片語。亦或者我的靈魂徘徊不散的時候,能僥幸遇到你。”
楚臥雲聽他嚶嚶嚶如絕望的寡婦,唸叨個不休,內心卻什麼槽都吐不出來。胸腔裡某個地方被來來回回狠狠剮蹭,閉著的眼眉微微皺起。此刻他就像一個壞人奪了小孩求了半年才求得的糖果,千般絕情換來萬般不忍。
又過了許久,這次楚臥雲在心裡默數著拍子,差不多是半天左右,按照一秒鐘一米左右的下潛速度,他們已經下降至近萬米的深淵,還沒有沉到底的跡象。他又開始憂心,要是搞到最後兩個大活人都出不去了咋辦。別看他倆修為一個比一個逆天,可天地自然之偉力不可小覷,況且狹小的棺木施展空間有限,很可能傷到自身,或者在出來的一刻被海底水壓擠成肉餅,那就不好看了。加之棺材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悶熱,繼續裝死下去,百害而無一利。
可不知為何,他就是不願意動。腦子裡盤旋過無數念頭,最強烈的一個,是想象中,他詐屍之跡,這孩子激動過頭,頭上那兩個龍角把棺材板話:“師尊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這麼抱著你,是在這麼時候。”
許是他知道所剩時間不多了,沉澱下來交心的機會至此一次,楚臥雲聽著他的剖白。
“有段時間你總是嗜睡,是徒兒在你的飲食裡加了銀髓。那時候徒兒還是太年輕了,不小心留下了破綻,被離歌師叔的次身揭穿罪行,非要你罰我,還記得嗎……”他回憶起過去的時候臉上帶笑,“可你真傻,說什麼罰跪,擺明瞭是做樣子給旁人看,對我一點誠心的懷疑也沒有。到了晚間,雪下來了,我其實沒那麼冷,你每次悄悄看過來的時候,我就做出瑟瑟發抖的可憐相,果不其然你很快免了我的罰。”
是啊,鄙人真傻,還以為是自己不做人的行為把你逼上梁山,豈料你的白切黑屬性是孃胎裡自帶的。
“不瞞師尊,那是因為我感應到你的金丹有異樣,我身為龍族,身體具有溫養之效果,所以自作主張,用銀髓讓你陷入沉睡,再夜夜為您壓床。”
楚臥雲又啞然了,原來是這樣嗎?也難怪,剛收他為徒,也就是剛穿進遊戲裡的時候,總聽周圍人說什麼“舊疾複發”、“舊疾複發”,也沒見身體出什麼岔子,搞得他很是莫名其妙,等龍邪去了潛虛鼎裡進修,“舊疾”才頻頻回來作妖,原來裡頭是這麼回事。
評價說轉變就轉變——即使方式不甚光明,可目的是好的,孩子小時候還是純真善良小白花一枚。
“從魔陀谷出來後,我發現你的身子每況愈下,便又自作主張,給你喂下不少。修為提升後,銀髓的功效也提高了,能幫你抵抗傷害。我甚至還暗中期待過,等你偶爾發現了這點,會稍稍看清我的用心,看我的眼神或許就不會那麼冷。”
回憶又飄到龍邪出潛虛鼎、二人見面後那段日子,他的肺腑反複充盈著一股暖流,在身體裡消弭一切內外因素造成的疼痛。他雖感知到異樣卻並未過多在意。每一次自己忽視的蛛絲馬跡,背後都藏著他徒弟的良苦用心。
他已經無法再以“傻”來形容自己了,蠢就是蠢,看得見的都是冤仇浮於外表,看不透的都是深情暗流湧動。世上也沒有後悔藥吃。
神魂激蕩,他控制不住地雙手握拳,太久不曾運轉的骨骼突然發出細響。
空氣陡然安靜下來。
“……師尊,你剛才,是不是……動了?”這種支離破碎的嗓音,一點也無法與強悍的魔尊聯系在一起。他兩指並攏,指尖攢起靈氣,順著屍體的脈搏去探他的靈力波動。
然而,陡然掀起的希冀隨著探到丹田那片空空的死海,迅速冷卻下來。
感謝系統,作為讓玩家差點登出遊戲的精神賠償,讓他又緊急“死”過去一次。
數不清多少次這樣奢望落空,龍邪早就習慣了,什麼也沒說,鬆了手腕,動作極為緩慢地握起他的手,修長的五指絞著另一人的五指。
他又把頭放到楚臥雲胸口,的的確確尤為喜愛這個姿勢,可苦了楚臥雲熬著痠痛繼續聽。
“說來慚愧,剛入門還偷看過你沐浴,我不敢說完全,但其中最主要目的是為了估量你的身圍,好趕在生辰之前為你做一身新衣。結果熬了七天七夜,做壞無數次才成了那一身,你後來卻一次都沒穿過。”
這這這……他不穿是因為自覺沒那麼大臉穿主角孝敬的衣服啊,而且在他看來這就是件小之又小的事,對主角打擊辣麼大嗎?
這傻孩子……
狀似巋然不動下他已然老臉臊紅,僵直的面部表情瀕臨崩盤。
“可這些,您永遠不會知道了……師尊,我們……死在一起。”
黑暗中的煢煢自白弱了下去,龍邪良久沒有再說話,直到楚臥雲被他周身沒有一絲餘地散發出的濃鬱黑氣嚇得心驚膽戰。
這是妖魔自爆內丹前産生的罡氣!
生命力再怎麼強,內丹一爆,大羅神仙也得要唉聲嘆氣。
沒工夫細想了,那具屍體也沒有一絲餘力地舉手,一巴掌扇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