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時剛過,大理寺的牢獄內便迎來兩個穿著鬥篷戴帷帽的人,看其身形都是女子。
給獄卒留下幾錠銀子,其中一名身形略為高挑的女子在獄卒帶領下先行步入獄中,看著周圍滿是髒兮兮亂糟糟殘牆稻草的牢獄,心中酸楚,放快步伐徑直走到獄卒所說的那間。
“奴婢在這守著,姑娘切莫耽誤太長時間。”較矮的女子停在不遠處,低聲開口,將手中食盒遞給她。
“嗯,你便在這等著吧。”
譚之洲正在獄中默背四書五經,苦中作樂,不想耳畔居然傳來他萬萬想不到的聲音,“之洲哥哥。”
這是女子的聲音,柔美動人,譚之洲像被針刺一般跳了起來,不禁出聲,“巧璇!”
“是我。”女子取下帷帽,眸中淚光閃爍,“之洲哥哥,你受苦了。”
“不……”譚之洲向來能言善辯,此刻竟訥訥不能語,“你怎麼來了,我……你不該……嚴大人怎麼會讓你來的?”
“我瞞著爹爹孃親來的,有大哥幫我。”嚴巧璇垂眸掩去淚水,等獄卒解開門時緩緩移入牢中,將食盒放在石桌上,飛速擺上,“大哥說牢中膳食難咽,你這幾日肯定沒吃好。我便讓琳兒做了幾樣你最愛吃的小菜,還是熱的……”
譚之洲一把抓住她纖細柔弱的手腕,隨即意識到自己多日未洗漱儀容不整,又飛快放開,黯然道:“巧璇,是我辜負了你。”
他心中愧疚難當,本就讓巧璇在京中等了她這麼久,好不容易回京,眼見就要到成親的日子,他卻又鬧出這事。而巧璇為了等他,如今已經十八了,再等下去,少女最美妙的年華都將因他而虛度。
“是我心甘情願等的之洲哥哥,何來辜負。”嚴巧璇取出軟巾和手帕,又拿銀子請獄卒打來一盆清水,為譚之洲細細擦拭臉頰雙手,其中溫柔讓這幾日備受煎熬的譚之洲幾欲落淚。
他呆呆任嚴巧璇將自己牽到擦幹淨的凳上,又親手幫他斟酒佈菜,縱使男兒有淚不輕彈也忍不住熱淚盈眶。他不再猶豫,伸手握住嚴巧璇的手,“巧璇,我這次不知是小劫大難,過幾日我就讓爹去你家請解……”
剩下的話被嚴巧璇一根纖纖細指擋住,她溫婉一笑,“之洲哥哥多慮了,皇上赦你無罪,三日後你就可以被放出來了,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我今日就能進來看你?”
譚之洲震驚,“無罪?皇上怎麼會這麼輕易……”
“先吃吧。”嚴巧璇止住他,“邊吃,我再同你說。”
譚之洲只得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著飯食,注意力全在嚴巧璇的話中。
嚴巧璇將宜樂郡主拿龍紋玉牌救他一事娓娓道來,這件事其實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不過嚴巧璇的父兄身任要職,還是能打聽出一二的,她更知道長公主昨日大怒,甚至親自動手打了宜這位郡主現在還被長公主禁在府中不得外出。
“這……”譚之洲心神更是大震,宜樂郡主居然會拿龍紋玉牌救他,這著實太,太……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嚴巧璇聲音慢慢低下,語速也緩下來,輕聲道:“之洲哥哥,宜樂郡主待你,真是用情至深。”
“巧璇……”譚之洲震驚的同時唯有不解,因為他自覺和宜樂認識不過兩月有餘,宜樂郡主也的確是因他的皮相才對他另眼相待的。容貌出色者世間比比皆是,比他更好的也不是沒有,這位郡主怎麼可能只因這種膚淺的感情便用如此重要的東西來救他呢。
肯定另有內因。
“其實,我這次來找之洲哥哥,也是因為這件事。”嚴巧璇幫他取下衣襟上沾的一根稻草,語氣輕柔但略有低落,“之洲哥哥,宜樂郡主對你有此大恩,甚至對譚家都有恩,她又對你情根深種,恐怕……”
她咬了咬唇,還是狠心道:“若之洲哥哥被貶謫京外或被流放,巧璇都不介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巧璇絕對相隨。但若之洲哥哥要同郡主成親,那我們便取消婚約吧,巧璇雖容貌家世不及郡主,但也絕不為妾。”
嚴巧璇說的這個結果只是其中一種猜想。如果譚之洲真的和宜樂郡主成親,身為宜樂郡主的郡馬,那位榮壽長公主怎麼可能容他納妾。不過嚴巧璇畢竟和譚之洲有這麼多年的婚約,又等了他這麼久,甚至白白誤了議親最好的年歲,單單因此拆散他們也說不過去,所以如果雙方實在堅持,讓嚴巧璇做妾也不是不可能。
見她如此堅定的眼神,其中似有烈火,又似有心灰意冷的寒冰,譚之洲心神大動。巧璇十二同他定親,到如今等了他六年,六年時光,她卻能說放就放。
“巧璇,報恩並非只能用這種方式。宜樂郡主心性高傲,身份尊貴,於我不過一時興趣。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如此不遺餘力地救我,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我真的安然出獄,就絕不會辜負你!宜樂郡主也好,榮壽長公主也好,即便是皇上親自指婚,我也不會接受,我譚之洲今生的妻子,只會是嚴巧璇一人。辜負了你一次,我再不會辜負你第二次!”
譚之洲這話是在半沖動半思量下道出,他了解宣帝,除去他這件罪名,他們譚家也有數件大功,即使他真的抗旨不尊不娶郡主,宣帝頂多因此發落他一人,絕不會牽連家族。
巧璇既然都能有跟著他去流放的決心,他為何就不能堅定只娶她一人!
“之洲哥哥……”嚴巧璇被他炙熱的目光所感染,淚水終於忍不住傾流而下,“有你這話,巧璇便知足了。”
二人情不自禁相擁片刻,等獄卒開始提醒時辰才依依不捨松開。嚴巧璇輕輕抹去眼淚,將食盒收起,綻開笑容,“之洲哥哥,那……巧璇在家中等你。”
“好。”譚之洲與她目光交接,皆是濃濃化不開的深情。
等嚴巧璇纖瘦的身形漸漸離開視線,譚之洲終於忍不住往石床上猛地一趟,腦中還回蕩著她說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和“絕不為妾”的話,巧璇向來是個溫柔如水的性子,他從未見過她這麼決絕的一面,但意外的竟然覺得這樣的巧璇更讓他喜愛幾分,也讓他心中意念更為堅定。
胸腔微微震動,譚之洲不禁低低笑出聲,起初是淺笑,後來卻是忍不住爽朗大笑,笑聲回蕩在整個牢獄中,完全不符他向來文雅君子的形象。
一刻鐘後,譚之洲收拾好情緒,此時他的牢房中又迎來了一位嬌客——宜樂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