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脆將琴撤下,知漪一手托腮側坐在案邊,心中不自覺將柳音和南陽郡王作起對比。
柳音方彈了三曲,小半個時辰便過去了。趁他歇息期間,知漪想著那幾個指法問題,隔著珠簾請教,後覺得這樣太麻煩,幹脆出了簾後,反正周圍一堆的宮女內侍,又無門無窗,請教琴藝而已,也不用怕什麼非議。
早就得了吩咐,對她的請教柳音自然不遺餘力,同時也不免起了愛才之心,覺得面前的小姑娘確實很有靈性,且基礎紮實,難得的是心性尤佳。他內心惋惜,可惜以這位姑娘的身份也不可能拜入他門下。
“琴,亦謂之‘情’,心中若無情,便也理解不了這曲中意,感觸不了其情其景,技藝再好奏出來也只如幹癟木石之聲,談無從彈‘曲’。”談到自己此生最鐘愛的領域,柳音款款而談,“慕姑娘年紀尚小,技藝上已達登堂入室之境,曲中也頗有兩分意境,依柳某看來,已是難能可貴。若想再上一層樓,不若平時在練琴時多出房內,於花鳥石雲,各色景緻人物面前彈奏,其中感觸必然不同。”
知漪點頭,“先生也是如此說的。”
兩人複交談許久,柳音的指點同南陽郡王有相同之處,也有獨到之點。因這半師之恩,知漪主動將姓名報上,真誠贊譽道:“柳大家果然不負盛名。”
“我宣朝能人輩出,柳某不過是其中一葉而已。”柳音謙遜道,“方才姑娘說,名為知漪,可是……生而知之、漪流二字?”
“正是。”知漪好奇道,“有何不對嗎?”
柳音失笑,“倒沒有,只是與柳某一老友時常惦記的小孫女同名同姓,覺得有些驚奇罷了。”
他複補充道:“柳某那老友亦為慕姓,他時常在柳某耳中唸叨此名,所以才記住了。”
“哦?”知漪也覺得有些巧了,那天在留香閣碰見的季公子說有個表妹和她同名,今天柳大家口中的好友還有個孫女和她同名同姓。
咿,難道她的名字有這麼尋常嗎?小姑娘兀自琢磨半天。
討論女子姓名終究有些失儀,雖然面前的小姑娘年紀不大,柳音還是覺得不大合適。匆匆將這話題接過,他歇息夠了,再度彈起曲來,不過這時便換了方式,偶爾還會停下同知漪講解某段曲調其中的含義和節奏快慢。
如此半彈半教之下,兩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不知不覺戌時已到,天色轉暗,落日最後一絲餘暉漸漸隱在了飛簷翹角之間。
柳音婉轉拒絕了知漪留膳的好意,道家中還有人等候,就著夜色匆匆自長廊離開。
知漪兩個時辰都沒怎麼走動,這時也終於得以起身,憐香上前給她捏著肩笑道:“姑娘今日當真是十足的主人架勢。”
“是嗎?”小姑娘立刻驚喜地眼眸一彎,略帶狡黠道,“因為太傅和先生都常教導‘不可失禮於人前’,更何況是柳大家這樣的人物。”
平日在宣帝和宜樂這些熟悉的人面前,她當然可以不顧其他,孩子氣些也無妨。但在人前,知漪還是十分守禮的,也會記著不能失了該有的儀態,要知道這些可是徐嬤嬤在南巡前連著嘮叨了十多日的話。
不能親自隨小主子南巡,徐嬤嬤心中自然十分擔憂。不僅給知漪本人做足了功課,憐香惜玉二人更是被她耳提面命地叮囑了許久,生怕小主子南巡一趟會被他們皇上縱容寵溺得不成樣子。
小姑娘說完還是有些小擔憂,前後掃視自身,“憐香,我今日真的沒有不妥之處嗎?”
“真的沒有。”惜玉輕笑,伺候著她淨手,“姑娘今日的模樣若是讓太後娘娘看到了,也要誇贊的。”
知漪這才展露歡顏,眸中的星光幾乎將大步而來的宣帝晃住。
“皇上——”一早瞟見他的身影,知漪歡聲奔去,在身前停住,仰起小臉,“皇上好準時。”
“朕何時失言過?”宣帝含笑反問,見她十指泛著微紅,心中瞭然,“可還喜歡下午的安排?”
“喜歡。”知漪點點小腦袋,隨著他步伐前行,“柳大家指點了我許多,還教了我一個小訣竅。等來日再去先生那兒學琴,說不定還可以用這招難住先生。”
宣帝最愛她這鮮活生動的模樣,被小姑娘挽住臂彎,認真傾聽著知漪的一言一句,偶爾點頭示意,只在聽到同名一事時不由挑眉。
“皇上,‘知漪’二字很普遍嗎?”小姑娘仰頭問他,臉上有幾分鬱悶。
“當然不是。”宣帝聲中含笑,“是朕疏忽了一件事。”
“什麼事?”知漪茫然望去。
這件事,當然就是關於今日柳音所說的慕姓老友了。若非因為今日這一著,恐怕宣帝還真的想不起來,小姑娘的祖父祖母如今正在江南一帶頤養天年。
知漪祖父原先為殿閣大學士,主三屆科考,同時也曾主修撰過《彤林文史》一書,桃李滿天下,建樹頗多。當初慕侍郎能一路升遷順遂,且人緣頗佳,其中慕大學士的作用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