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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2

事故2

“我們送您回家。”雷德說。

我搖著頭。

剛剛從勞動營出來,以為能一切回歸正常,卻又陷入了更大的無助當中。我不願意回家,一個執拗的想法讓我站在這裡不動,似乎多站一刻,就能多知道一點什麼。

真蠢。這是安全域性,進出的蓋世太保也時不時地看我。

雨點砸下來,周圍都是被雨滴激起的塵土味。

“他……有留下什麼嗎?”

“在的黎波裡。”

見我不明白,他又補充了一句,“利比亞的首都。”

一個沙漠國度。

“那就回家吧!”我說。

雷德去把車開過來,我在路邊只等了一分鐘,頭發就被打濕了,雨水順著眼睛淌下臉頰。

真怪,明明已經決定不再愚蠢地站在這裡,為什麼還是感覺自己無能為力得,像……塵土?那被無數靴子踩過的,被雨點打出坑窪的塵土。

“我想回威廉草地街。”我坐進車裡說。

海因裡希無聲地打了個手勢,雷德點點頭,給汽車點了火,又把收音機開啟。海因裡希的動作讓我想起那個灰帽子帶我去勞動營時,也在路上向司機這樣打手勢溝通。在安全域性待過的人,似乎都會這樣無聲地溝通。

收音機裡傳出主持人的聲音,“下面我們播放一首雷娜小姐的新曲《夏夜戀歌》。”接著是稍微低沉又嬌媚的歌聲。這是我知道的那個雷娜,沒想到她會唱歌。

汽車開動了。

一道閃電劈空而來,漆黑的天地頓時雪亮一片,就像一臺巨大的照相機,給這個世界拍了一張照片。

在這閃亮的片刻,我從觀後鏡裡看到舍倫堡安靜地站在路邊,表情和剛才的談笑風聲完全不同。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目光也像閃電一般,劃過我們的汽車。

紫藤花在風雨裡落了一地,我使勁敲著門。沒有人應聲,魯絲似乎出去了。

我坐在門廊下的臺階上。旁邊的地上是一把傘,剛才雷德他們離開時留下的。當時雷德還問我,是不是沒帶鑰匙,我逞強說“帶了”。實際上|我沒帶,因為父親把鑰匙帶走了,我把自己的鑰匙給了魯絲。

雨大起來了,我不想碰海因裡希留下的傘。我再一次覺得自己幼稚得像個中學生。

可在父親面前,我怎麼會不是孩子?

不,我不是為了賭氣而不避雨的,是因為……他是在沙漠裡去世的,也許他的靈魂還遊蕩在那熾熱的沙丘中,會想念柏林的陰雨呢?

不知是眼淚還是雨水,從眼窩裡淌出。它是有溫度的。很快,它混在雨水裡了。漫天大雨,我的眼淚只是一滴水。和整個戰爭相比,這點悲傷不值一提。

可是為什麼,人要這麼渺小,會在一滴水裡溺斃?

一股疼痛從心裡鑽出來,源源不斷。

那是出於西貝爾對父親的愛嗎?我以前不知道,我會為西貝爾的父親如此悲傷。

現在我知道了。

真傻,我還以為自己和西貝爾是兩個人嗎?早就不是了。

他生養了這具肉|體,他關懷著我的心靈,庇護過我的成長。我的靈魂從另一個世界來,投奔於他。他就是我的父親了。

雨水把衣服打得濕透了,一個身影打著傘沿著路邊小步走著,那是魯絲回來了。

“聖|母呀!您回來啦?您沒事吧?到底誰送您回來的,把您丟在這大雨裡呀!”她跑上|門廊,“都怪我,我剛才出去買麵包了,排了好久的隊。”她把籃子放在地上,一邊掏鑰匙開了門。我站起來才覺得好冷,冷得直打哆嗦。

魯絲一邊忙碌,一邊說上次的燻魚她做熟了,可是我沒有吃上,她只好自己吃了,這會家裡只有洋蔥和香腸。

“什麼都可以,我也不餓。”我的肚子空空的,卻不想吃東西。

推開父親的屋子,一切照舊。他看過的書都在書架上,幾張檔案紙在桌子上的白鐵絲檔案框裡。

我在那其中一張紙上還畫了一個搞怪的貓咪頭,是希望他下次工作時看到,可以輕松一笑的。

但是他不會笑了。

他回不來了。

魯絲小心翼翼拿著酸黃瓜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