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到床邊的椅子上,用能量稍微給他掃查了一下,清理了一點呼吸系統的混濁頻率。沒有進一步操作,畢竟他一直排斥我治療。
等我處理完,發現他已經睜開眼。
“我和自己打了個賭,剛剛,”他說,緩慢嘶啞,大概過敏讓呼吸道有些腫漲,“我告訴自己,如果我醒來沒有看到你,我就放棄。”
我望向雷德,他抿緊了嘴唇。
“雷德帶我來的。”
“我不管,”舍倫堡看著我說,“無論什麼原因,你來了,我贏了。上|帝不允許我放棄。你剛才給我治療了,我知道,因為我在夢中感覺到了,那種溫暖的、明亮的波動籠罩著我。”然後瞥了門邊一眼,雷德關上|門出去了。
然後他繼續說:“知道我為什麼治療了一次,就不再找你了嗎?因為那次治療以後,我不斷地夢到你,連續好幾天。在這些夢中,有時你在樹林裡帶著我行走;有時你把我從沼澤裡拉出來;還有時候你在我懷裡——
“我知道你不想聽這些,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已經在壓抑了!——用所有的力氣去壓抑。我很痛苦,西貝爾,你對我不公平。我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做了什麼,能那樣佔據著你的心……”
眼淚無聲地流出來。
“你……是感動了嗎?”他伸出手,想要撫摸我的臉,但被我躲開了。我站了起來:“旅隊長,我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打斷你的幻想,但是……但是……為了您的羅曼蒂克,那個孩子……差一點……就回不來了。”
這些話我也一直壓抑著,現在終於開了頭,後面的話也沒有辦法再止住了。
“您一道命令,他就成了智力低下。而這樣的孩子,是要被‘處理’的!”
舍倫堡身子震了一下,目光裡流出一點內疚,但仍然沉聲說:“我不知道會這樣,但西貝爾,如果你不是一直逃避我,我怎麼會——”
“因為我不能給您想要的回應,一個孩子就要去死?!”我幾乎是向他吼道。
“你肯定誤會了,”他說,“誰告訴你這些的?我會去查處他!就算被定為智力低下,也不一定——”
“不!他們會的!”我說,“就像以前精神病院的那些人一樣。以前我們去實習時,研究物件時不時就消失了,說出了事故,或暴|斃了。我們不是專門研究精神病,只是應付作業,當時沒有人在意。現在我明白了,他們都被‘處理’了!您在這樣的位置上不可能不知道,就像一定知道集|中|營裡發生了什麼,——您只是不在乎!”
一個可能是智力發育遲緩的孩子,在這裡只是他拿捏我的工具。
舍倫堡臉色陰沉,由於我的態度,他剛剛表現出的一點內疚在逐漸消失。
“西貝爾,”他的語氣很冷,“您是在質疑第三帝國的政策嗎?那些有病的、智障的人,本來就不配活在世上!雅利安人如果不是最優越的,怎麼才能贏得戰爭?您最好小心自己的想法,您在給您自己找麻煩。”
我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對這些事我是什麼態度,早在那年的聖誕節舞會以後您就應該清楚了。難道您還以指望著我會被你們同化嗎?”
他結冰的眼中氤氳著怒氣,也有痛苦。看起來他一直在逃避我告訴他的事,指望著我有一天會認同,他所謂的喜歡,不過是在幻想中痴迷於一個不真實的我。
“您剛才的說教,我都很熟悉。因為以前海因裡希也總是這麼說,幾乎一字不差,一樣的殘酷。”
“西貝爾!”他說,“不要把我和那種人相提並論,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您,沒有強迫您製造武器,沒有——”
“沒有寫信破壞我結婚?”
“所以您從來沒有相信我?”他反問道,好像錯的人是我。
“我願意相信,”我說,“我一直把您當朋友,不忍心責怪您因為嫉妒做的那些事。以為我們可以和平相處,可這一次您對那孩子的殘酷——”
“我不殘酷!如果我殘酷,您就不是不能結婚,而是已經進|入了——”他強行掐斷了自己的話。
“——集|中|營。”我說出這個詞。
他臉色發白,嘴唇抿得很緊,態度沒有一絲退讓。從他瞳孔的反光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表情,那是失望。
有時候,失望也是好的,它能打破妄想。
“您說的都是事實,沃爾特,”我說,“看來有幻想的不只是您,我自己也是一樣。”
他閉上了眼,一隻手握著嘴,發出一陣強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