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抑制不住,極想一個沖動便殺出府去,再沖入府衙地牢,斬斷鎖鏈,將他救出。做他大爺的將軍,倘若奉公守法便是要為人構陷,老子今日便不做了!
可,不行的,這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他於沙場廝殺,殫精竭慮,吃了那樣多的苦,才做了這個將軍,或許,或許他還有別的辦法洗脫?她不能因自己的沖動,叫一個將軍一夜間成了逃獄逆賊。
日頭爬高,又漸漸歸往虞淵。後廚悄無人聲,唯有她與劉副尉二人對燈枯坐,雙目皆落於安靜而沉重的米缸。
“龍臺令,真的能查到嗎?”她倏然呆呆開口,打破了寂夜的冷清。
“放心吧,神著呢。”劉副尉剪斷燃盡的燈芯,又添了一根,重新點上,暖光再度照亮她的雙目。
她點點頭,趴在桌上,枕著手臂,目光依舊緊盯那處。
劉副尉坐下:“油燈傷眼睛,你先打會兒瞌睡,我來盯著,咱倆輪換。”
“你先睡吧,我不困。”她目光怔怔,兀自喃喃道,“昨夜這個時候,我們還在書房,他在教我寫飛雪千裡驚的全詩,貍子也偏要來湊熱鬧,還將白尾巴甩進了墨裡,上躥下跳蹦得墨點子到處都是。”
她說著,麻木僵硬的臉卻不由笑了:“他還說,這幾日貍子竟開始掉毛了,飛得滿書房都是,茶杯裡也是,公文裡也是,該攢攢做支貓毛筆,也不算它整日裡白吃。”
“墨點子濺了他白衣裳一身,他非說頗有古韻,捨不得換下來,一股子老學究味兒。”
“他臨走時,還拍了拍我的手道沒事,要我別出來,夜裡涼,當心著了風寒,”她說著,緩緩抬起頭來,愈發遲疑,“他……他沒說讓我等他。”
劉副尉見她情緒驟變,整張臉寫著“李焉識這回一定死翹翹”,急忙道:“一句話而已,說不準是忘了呢。”
她見劉副尉一臉的擔憂,連忙換了表情,擠出個慘淡的笑來:“是,是的。”
劉副尉自然看得出她這是在強顏歡笑,安靜之中氣氛有些尷尬。
地下傳來細微的聲響,她極敏銳地捕捉到這一動靜,沖去挪開米缸,一露頭卻見並非張副尉,噌的一聲,她拔劍便橫於那人項上。
“誰!”
劉副尉端著油燈看清來人,一身黑衣,雖是中年,卻極是精幹瘦削一男子,慌攔下她的劍:“自己人,自己人。”
“這是龍臺令駐夢粱的暗樁,號稱鼓上螞蚱。”
那來人很是不屑望向她道:“若非我近日來煎餅果子攤多了,失於練習,就憑你這劍也想搭我脖子上。”
劉副尉臉上堆笑:“螞蚱兄弟莫要同她計較,探查如何了?”
那人依舊在地道裡沒鑽出身來,鼻孔出氣兒哼了一聲:“讓她先給我道歉。”
劉副尉連連拱手:“這使不得使不得,俺們將軍也得讓著她。俺給你道歉成不?”
劉副尉話音未落,她抱拳欠身一躬,脫口而出:“螞蚱兄,我錯了,實在救人心切沖撞於你,在此賠罪了。”
那人這才撐著地,躍出洞來,坐在洞沿哼了一聲道:“這還差不多。”
劉副尉心急如焚,催促道:“快說吧,老張怎的沒同你一道回來?”
那人支著腿,一臉無所謂:“我查著呂茶線索了,老張自己沖去抓人了,要我來給你們遞訊息,叫你們在府上安心等著便是,說所有的罪他一人擔著。”
梁驚雪大驚失色:“他自己去了?我曾聽過呂茶與人交手,武功不差,且下手狠辣,招招致命不留活口,張副尉一人前去怎能生擒?況且,怎能叫他一人承擔。”
那人道:“是啊,我也同他說了,這人是清微山莊出身,參加過兩年多前的武舉,按著前幾場的預測,本該拿下那年的武狀元,就算發揮失常,榜眼也是有的,誰料最後一場前人間蒸發了,當時洛京眾說紛紜,還以為他是被對家買兇做掉了,查無實證便也過去了。誰料是去了嘉平郡主那兒當男寵呢?”
劉副尉嘶了一聲,皺起眉來思索道:“男寵弒主……他圖什麼?”
她無暇多思:“螞蚱兄,張副尉此行過於兇險,我亦得前往。”
那人斜覷她一眼:“你是什麼來頭啊?你去便不送死了?”
“煩請引路便是,梁驚雪會讓螞蚱兄知道,我是什麼來頭。”
那人望了劉副尉一眼,交換過眼神,應下了:“成吧,說好了,我只是引路,遞信兒,其餘的,一律不摻和。”
梁驚雪大喜過望,再度重重抱拳。二人順著漆黑地道朝外疾步而去。
行了不多時,便至地道盡頭,待鑽出後回首,竟是一口荒廢枯井,坐落於一間荒蕪民宅。
今夜,烏雲蔽月,夜黑風高,她視野極是模糊,與在地道之中並無兩樣。
螞蚱方躍上屋頂,卻見她站在院中,不知所措,低聲冷笑道:“你就這來頭?”
她手不自覺向懷中探去,卻是一把空,她不知自己何故又出此舉動,可隱隱察覺到,似乎缺了什麼。
“抱歉,我有眼疾,昏暗之時難以視物,不過也無妨,我耳朵好使,螞蚱兄先行,我聞風聲跟上便是。”